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语言和城市是人类最为重要的“发明”,前者使人们可以进行交流,后者使人们得以汇聚;前者的衍生物是人类几千年的文化艺术,后者的成果是正在以不可阻挡之势蔓延开去的物质文明。但是人类又注定是悲剧的存在,语言并无助于人们灵魂的沟通,城市则按照自身的逻辑蔓延。虚拟城市近几年中国的图书市场虽然不是很景气,但每年出书的品种却一直在递增,就像钢铁产量和建筑规模一样,我们的年出书种类也已经在世界上数一数二了,但是这同样只代表量而不是质。有好事者做过计算,说如果一个人从5岁开始读书,每天一本,那么他到95岁也读不完现在一年出版的书。每年年初在国展中心举办的北京图书订货会简直像“大集”,用“琳琅满目”、“汗牛充栋”之类的成语来形容都不够“规模”和形象,用“书的海洋”来形容也显得太肉麻和不贴切,大约只有“书山肉海”这样鄙俗一点的“词汇”才适合,因为在那个高温和缺氧的躁动的氛围里,你的眼里只有书和人。说书展让人躁并非指所有书展,而是特指国内的以中国出版物的展示销售为目的的书展,稍有审美直觉的人会看出,其实并不仅是书展的规模和书的种类让人烦躁,封面的设计愈发增加了这种“炽热”。近年来出版的图书大部分都充分显示了电脑设计的巨大潜力,图像的堆叠、花饰的雕琢、色彩的迤逦、文字的抢眼……早已“乱书渐欲迷人眼”了,有国外设计师“赞许”道:中国的书籍装帧设计师是世界上运用设计软件最熟练的!其实何止书籍装帧业,电脑的潜能在建筑设计效果图方面也被极大地开发出来,比如像“水晶石数字科技”这样的建筑图像“营造”企业,已经逐渐把业务向全球拓展,致力于成为最大的虚拟建筑/城市企业了。hr三维图像技术眼下在中国的巨大作用之一,就是虚拟建筑/城市,服务对象从建筑设计公司到地产公司,它们借着广告充斥于城市的一切角落,它们与所谓“真实”的城市混淆在一起,难解难分。尤其是在地产广告中,虚拟社区被高度“提纯”和理想化了,它展示了未来生活的梦幻状态,与我们日益混杂激变的城市形成巨大的反差。在这方面,hr三维图像技术在模拟建筑/城市方面的“成就”,与书籍装帧业是同样“辉煌”的。在5月北京大学举行的”M会议“上,雷姆?库哈斯曾经对此有一段绝对精彩的评论,堪与矶崎新对上海的那段评论平分秋色。那天,当他在谈到对中国超城市化速度的震惊时,话锋一转,谈及中西方使用hr的差别,他说,西方用hr来实现形体复杂的建筑,而中国是将业主希望得到的所有东西一起放在图上,中国的城市与中国建筑师对hr的使用一样没有复杂性,只是将所有的东西都罗列出来。在西方,正是由于hr模拟技术的日益成熟,才产生了弗兰克?盖里设计的具有无比复杂曲面变换的建筑(如西班牙的毕尔巴鄂的古根海姆美术馆,盖里在设计中运用了设计波音飞机复杂曲面用的软件)、库哈斯的建立于复杂的都市分析语境上的建筑设计(如CCTV)。西方的建筑师把这种技术作为思维拓展手段,设计出只有借助hr才能完成的复杂空间分析与设计。雷姆?库哈斯及其OMA刚刚在柏林举办完大型展览,CCTV新楼照例是其中的重头戏,如果注意效果图在欧洲语境和在我们国内语境的差异是很有意思的:当CCTV新楼出现在国外媒体上时,它几乎都融入城市之中,并且多是在俯视状态下;而当它出现在国内媒体时,则成为我们熟悉的建筑模特,城市退到后场,成为烘托这个明星般的怪异之作的背景。有一次他干脆指出这是专门为中国设计的效果图。可见,国内设计界是把它作为艺术想像的拓展手段,渲染出只有借助hr才能完成的复杂空间模拟。但是不要忘了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效果有可能是一个设计公司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市场”的压力迫使那些设计公司做出媚俗讨好的设计。一年前,在水晶石的大本营——六箱建筑举办过一次影响深远的展览写过一篇关于未来城市的稿子,提到的是《大都会》、《银翼杀手》、《黑客帝国》甚至《关键报告》,就是没涉及《移魂都市》,等后来终于看过之后,才后悔不迭——仅就关于未来城市的想像力而言,《移魂都市》是最有恐怖魅力的。影片中的未来城市是一个二维的漂浮在宇宙中的外星人的实验场,人类的“记忆”已经被物质化为可以储存和注射的药液,外星人希望通过翻来覆去在人类实验品上的注射,更改人们的记忆和身份,寻找灵魂和新秩序的“配方”。注射的时间是每天的零点,这时城市中的所有人都被催眠,外星人开始在每个人的眉心注入全新的记忆。电影最有意思的情节也在此时展开:伴随着记忆的调换,在外星人巨大的地下“车间”强大魔力的操纵下,城市空间也在瞬间发生着沧海桑田式的变化,摩天大楼在生长,街道在平移开合,室内也随着发生空间和风格上的更迭。几分钟后,当人们醒来时,城市已经按照每个人的新记忆的“语境”魔术般地改造好了。当然,与前面提到的那些有关未来城市的电影一样,《移魂都市》里的城市也是见不得阳光的,外星人最后就在阳光中灰飞湮灭了。第一次去广州是几年前的一个圣诞夜,从深圳赶过去的,只停留了几个小时。记得那几个小时全都在旧城区的老教堂间游逛,已经是深夜,教堂前的小广场上依然人满为患,我只能远远地感受宗教的狂热与喜庆气氛。在由教堂至教堂的路上,衰颓的老街清寂幽旷,我知道广州是一个现代化的城市,但那天我只是阅读和记忆了它的一重性格。半个月前有机会在广州多住了几天,这一次,广州毫不吝惜地在我面前展示了它的多重性格。在白云机场下飞机的一瞬间,就体会到了南国的酷热。出了机场,行驶在前往市区的道路上,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些高楼沿着道路几乎完全不留空隙地挤在一起,一路密密匝匝地铺排下去,更令人震惊的是,高架路和立交桥就在楼群间将就着挤出一点缝隙,蛇行盘旋而过。那天是中午到的,汽车得以在公路上以飙车的速度狂行,一路上如置身山区盘山公路般的惊险刺激。住在二沙岛,珠江环围着它静静流过,江面开阔,江水墨色,少有游船,更没有江轮和汽笛声。二沙岛是限高区,广东美术馆等文化设施和一些豪宅都坐落在这里,环境幽雅,是城市的一块飞地。但是在它的对面,“豪楼”城墙一样沿江矗立,密密地封死了二沙岛的天际线,也霸道地拦挡了身后阔大市区建筑的二沙岛对景。当天晚上,知道我着迷于城市的朋友带着我们一行到一个满是旧殖民建筑和超巨大榕树街上散步,我从没有见过那么壮观的林荫道。正沉浸在幽幽古意中,猛然看到车窗外缓缓地展现出汉阙一样的东西,一座座一人多高的碑状物,上面贴着马赛克,四坡琉璃瓦收顶,它们有规律地分布在高架路下繁忙路段,像有意添置的公共艺术。广州的朋友也没有猜出它的用途,还是司机解了围,原来那是烂尾楼基础的美化!早先,深圳和珠海这些平地而起的城市曾经引起海内外有关人士的浓厚兴趣,一个城市可以完全在几年时间里魔术般地速成,没有记忆,没有文化资源,但却有城市性格。相对后发展起来的广州本应该具有后发展的优势,却成为一个没有规划的预见性的后规划城市,广州城市性格的错位与生猛化,使它了艺术状态的“移魂都市”时代。与北京和上海相比,广州是一个更加生活化的城市,不管城市空间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人们仍然沉浸在吃的氛围中,漫长的早茶并不因空间的移魂而改变,这是其与电影的最大区别,即空间虽然已经挪移,记忆却依然恒久顽强。印象最深的是在越秀公园旁的有名的鱼头馆,那环境如园林般幽雅精致,无数巨大的风扇高挂屋顶、树间,雾气从风扇前端喷出,在强风的吹送下营造出如云如雾的人间幻境。这又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影片的情节,随着城市空间的巨变,人们也在迅速生产着新的生活方式,生成着新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