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15日是全国哀悼甘肃舟曲特大泥石流灾害遇难同胞的日子。难以平静心情,为逝去的同胞哀思,为幸存的同胞祈福。
每一次灾害都牵动着我们的心。地震、干旱、洪水、泥石流,从四川到云南,从青海到甘肃,一波接一波袭击中华家园。在灾难面前,我们和所有人一样经历了心痛、焦急、呐喊、感动、行动……
然而痛定思痛,总结舟曲泥石流灾难所引起的重重疑惑,作为科学传媒的一份子,需要我们表达的不仅是哀悼,还需要我们去引导公众理性的分析,深刻的反思,科学的展望。
一惑:“点雨”
单点强降雨让舟曲泥石流防不胜防?
何谓“点雨”?就是单点强降雨,就是局部范围,甚至是很小一片区域的强对流天气,短时特大暴雨,除此单点范围之外的周边区域可能只下小雨,甚至不下雨。甘肃陇南地区气象局预报员冯军向《地理E周刊》介绍了说,在舟曲、陇南山区,经常遭遇“点雨”,局地性强、突发性强,变化大、强度大,常常令气象部门措手不及。
据中央气象台数据显示,舟曲8月7日强降雨出现在舟曲县城以北地区,就是说三眼峪沟和罗家峪沟山头的另一边突发强降雨。并且在一个小时内降水量达到了70多毫米,而此时段舟曲县城雨量并不大。这场“点雨”是8月7日舟曲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害的直接诱发因素。
先来了解泥石流形成的三个基本条件:有陡峭便于集水集物的适当地形;上游堆积有丰富的松散固体物质;短期内有突然性的大量流水来源。前面两大条件先且不说,作为第三大条件“短期内有突然性的大量流水来源”,除了冰川坍塌、水坝溃败外,长时间的连续降雨或短时强降雨就是最大的诱发因素。
地质学家告诉我们,甘肃的舟曲、陇南一带地处秦岭山区,几亿几万年以来的地质构造运动使这一区域属于地震断裂带,节理破碎、基岩裸露;另外在地势上,山峦叠嶂、沟壑交错、山大沟深,坡高谷陡,再加上地表土层较薄,或覆盖黄土,或分布着易受风化侵蚀的岩层。换句话说,这些符合泥石流灾害形成的前两大条件都是人类无法改变的,人类所能做的是在此基础上不做加剧活动,比如伐木、垦殖、采矿等。
“泥石流灾害预报实质是对滑坡、泥石流触发条件的预报。如何把握强降水对当地地质灾害触发的临界点,是预报、预警泥石流灾害的着眼点。”甘肃陇南地区气象局预报员冯军说。
虽然在不同地区不同性质的降水造成的灾害各不相同,理论上在摸清每个区域地质情况下,强降水对滑坡、泥石流灾害的预报都有一个临界点。而文章开头所说与“点雨”强度相关的临界点就是泥石流灾害预报预警的关键点。但甘肃陇南地区气象局预报员冯军坦言,气象部门目前无法做到准确预报。中国科学院水利部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泥石流专家欧国强也向笔者表示,以目前的条件,不要说国内,国外发达国家也无法做到。
但冯军仍然表示,在精确预报“点雨”上还是摸索到一些规律。2004年10月《气象》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论文《陇南“5•31”特大泥石流灾害成因分析》,冯军便是该篇论文的作者之一。文章详细分析了2000年5月31日晚7点到10点,甘肃省岷县和宕昌县北部泥石流灾害形成的特大暴雨的降水过程,那次暴雨使阿坞乡50分钟内最大降水量达到110毫米。冯军是当天晚上的陇南气象局的值班员,而此次舟曲泥石流灾害的当晚,冯军也在值班。
冯军说,这两次降雨的气象条件与降水特点很相似,陇南山区暴雨一般有两个峰值,一个峰值出现在午后,另一个峰值出现在傍晚和半夜。峰值出现在午后的大雨和暴雨,诱发滑坡、泥石流的危害虽大,但因在白天,尚可提前防御。对于傍晚和半夜出现的大雨或暴雨、诱发滑坡、泥石流的危害最大,且防御和抢险都有很大困难,因此做好暴雨和大暴雨出现时段的预报,对于防御滑坡泥石流灾害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但是,难就难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多大强度”的判断上。“8月7日当晚,我们也是紧盯云团,也一直和省台电话沟通,判断降水区究竟会在哪里。8月7日午后到夜间高空槽过境后形成的冷空气东移南下,在陇南一带山谷盘旋非常不稳定,气象部门只能判断这雨肯定要下,但不知道会在哪片区域突然降下。”冯军说。
做出3~6小时强对流天气的短时预报对泥石流等地质灾害的预警非常关键,这对气象科学和气象人员都是一个重大的考验。
二惑:泥石流主因
形成是天灾,诱发是人祸?
在舟曲泥石流灾害发生后的第二天,8月9日在国土资源系统舟曲抢险救灾紧急会议上,国土资源部部长徐绍史对此次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害发生的原因进行深入分析,认为存在五大成因:
一是地质地貌原因。舟曲原本就属于地质灾害高发地区,该地区岩体风化严重,地质地貌非常容易松散破碎,形成地质灾害。
二是“5•12”地震震松了山体。2008年汶川“5•12”特大地震也波及舟曲,强烈地震导致该地区山体松动、岩石破碎,专家称岩体稳定至少需要3到5年时间。
三是气象原因。今年上半年,舟曲大旱。干旱令这个地区的山体干缩,加大了岩石间、山体间的缝隙,使原本已十分松散的岩体、山体更松散。
四是瞬时的暴雨和强降雨。暴雨和强降雨对原本松散易垮的山体、岩体形成浸泡和巨大冲击,是此次泥石流灾害的直接诱因。
五是地质灾害隐蔽性、突发性、破坏性,也是此次泥石流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的一个重要原因。由于有些地方植被茂密,不易觉察植被下面地质结构的危险性,所以有三分之一的地质灾害地点处于我们的监控之外。
徐部长此番分析,不但没有平息网民的痛惜情绪,反而引起了网民的不理解:完全是自然灾害,中间没有人为因素?一时间,网民纷纷指责此番言论是在推脱责任。一场关于舟曲山洪泥石流灾害到底天灾还是人祸的争论就此上演。
其实,徐部长分析的前4条原因应当没有争议,是科学到位的。在他分析的第5条原因,已经或多或少承认,在对于地质灾害监控方面存在疏漏,不过他仍将这一工作疏漏归结于客观因素。
有哪些“人祸”因素没有提及?这些人为因素是不是此次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害形成的主要原因?为什么有人把人为因素归结为“非主要原因”、“非直接原因”,但却是“更深层次的原因”?
还是回到“一惑”提到的泥石流灾害形成的三大条件说起。其一和其三无须多言,大地运动造就的舟曲山大沟深的地貌,局部地区突发强降水,上文已经说过,精准预报有其难度。那么其二“上游堆积有丰富的松散固体物质”,很多人并不认为舟曲地表土层较薄这一自然因素是主要的,他们把它归结于舟曲当地森林植被人为破坏的恶果,矛头直指近50年来人类过度开发,伐木毁林、建坝开矿等一系列追求GDP的活动,以及当地政府的无视行为。
由上述争论为出发,下面我们主要来梳理一下,关于森林植被、水土流失在舟曲的情况。以下所述大多是从各大媒体以及相关论文中整理。
很多媒体报道都引用了《舟曲县志》的记载:舟曲山地,层峦叠嶂,万山皆翠。其实从在世老人的描述里,就可以知道1950年代之前舟曲曾经是水草丰茂、山林葱翠的陇上江南。
解放后的1952年到1989年,是舟曲林业为国家贡献的年代。曾经的林业工人蔚进贤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自1952年至1989年,舟曲县的7个农场,每年为国家采伐林木10万立方米左右。伐木一直进行到1988年底。到了1989年,国家颁发了法令(指天然林保护工程的实施),进山伐树才被禁止。
但林业工人蔚进贤不同意“伐木至山体松散引发泥石流”一说。他说,林场没有砍伐北山(泥石流发生地)的一棵树,我们只是采伐了南山的树木。不过,北山三眼峪沟和罗家峪沟与从前森林植被茂盛相比,如今光秃秃的山头是明摆的事实。
有一点我们不用怀疑,植被减少会降低地表对降雨的滞蓄能力,并会增加坡面径流,更易诱发泥石流灾害的发生。但是反过来并不能就以此说明,泥石流灾害都与植被破坏有直接关系。即便森林植被很好,依然会发生泥石流灾害。日本京都大学博士,泥石流专家欧国强向《地理E周刊》介绍说,在日本,森林植被很好的地方,同样会发生泥石流,舟曲此次发生的山洪泥石流特大灾害,最主要的因素还是当地的地质地貌。
在此,我们来看一篇论文《陇南山地泥石流期、气候期与构造期的耦合》(《水土保持研究》2003年6月),北京大学教授、我国权威的古地理学专家崔之久是本文作者。该文通过野外考察和室内样品分析,对青藏高原东部边缘陇南地区第四纪泥石流沉积物及发育历史进行了研究, 认为陇南地区第四纪泥石流活动主要集中在几个阶段。
论文称,泥石流活动受控于青藏高原隆起高度及区域气候环境演化,泥石流沉积物的化学成分及孢粉记录了该区第四纪不同时段的环境特征,说明泥石流活动与全球性的气候波动有很好的对应关系。这篇论文告诉我们一个事实,在尚未有人类活动的时代,舟曲一带(舟曲虽然行政区划是甘南,但实际从地理位置与陇南市更接近)频繁发生泥石流,不过当时尚未有现代人类,更谈不上灾害一说。
文中还论述到,陇南山区属于南秦岭山系西段,地处青藏高原、黄土高原和四川盆地三大地单元之间,区域内地貌特征是西高东低,西部为平均海拔约4 000米的甘南高原,向东逐步降低到海拔2000~2500米的西秦岭岷山—舟曲—武都一带。区域内山高坡陡、河谷深切, 相对高差大部分在1000米以上,自然景观的垂直变化明显。从中更新世(第四纪的一个阶段,距今100万至10万年,相当于旧石器时代早期的中、后阶段)开始该区堆积黄土,黄土主要分布在河流两岸的阶地及平缓的山坡上,陇南山地泥石流以白龙江两岸最为发育,泥石流沟谷有几百处,其历史可追溯到早更新世。自晚古生代造山运动以来所形成的许多构造破碎带成为后来泥石流发育的主要固体来源,特别晚新生代以来,随着青藏高原的隆起,西南季风得到不断增强,季节性降水明显,暴雨形式开始出现,因此第四纪期间区域内出现过多期泥石流活动。
从泥石流规模上看,舟曲、陇南一带,四五十万年前规模最大,六七十万年前规模次之。根据泥石流沉积物分布的地貌部位及沉积特征分析得出,当时周围山地没有冰川作用过,泥石流的产生几乎完全由暴雨激发。这反映了当时舟曲、陇南一带经历着一系列剧烈的干湿变化过程。
全新世中期(距今8000年到3000年前),达到了高温期的最暖阶段,是舟曲、陇南一带泥石流最为活跃时期。这一时期山洪泥石流相继爆发,在沿白龙江沿岸的许多沟口附近形成两级或三级新的扇形地,它直接覆盖在河流砾石层之上,许多泥石流扇直抵江边。大约四五千年前,这一级泥石流台地在白龙江沿岸从武都到迭部都有广泛分布,是现代村民居住和进行农业生产的重要场所,舟曲县城就是这样的地方。所以“没有泥石流就没有舟曲县城”一说并不为过,当地人最早就是依靠泥石流灾害形成的平地以及富饶的土壤开始定居,生产,生活。
到全新世晚期(3000年前至今) ,由于人类活动的参与,流域内的泥石流规模及范围与前期相比有扩大趋势,据史料记载,1千多年前白龙江河谷中的泥石流仅见于武都县城以东的北峪河、三河及临江一带,由于后来人为不合理的开采砍伐,成片的森林植被遭到破坏而成为土石裸露区,致使现在白龙江沿岸的泥石流分布范围远远大于第四纪的任何一个阶段。
所以,回到最初提出的问题,此次特大型泥石流灾害,“天灾”和“人祸”的影响分别有多大?据《地理E周刊》采访和调查所得,研究人员大致观点一致,在舟曲县城所在地区没有人类居住之初,该泥石流沟已经存在。舟曲县城此次特大山洪泥石流主要是地质地貌和水文气象条件决定的。人类近期的一些伐木、采石、陡坡垦殖活动对泥石流形成的有影响,而且影响越来越大,但仍然不是主要原因。
如果无视人类开发活动的影响,肯定不对,但若不能正确认识事情的本质原因,硬是把次要的因素推到主导层面,就会误导公众,影响国家部署。
但话说回来,主要原因人类尚无法左右,次要原因却是我们可以改变的。当前必须承认,森林资源的过度开发,已经造成了诸多不利局面。即便这次泥石流不是主要原因,不排除下一次或者别的灾害与之有关。幸好,越来越多的公众已经有了保护周围环境、保持生态平衡的意识,如果以此来看待这场争论,那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三惑:水坝建设
水坝到底是加剧泥石流还是缓解泥石流?
水坝建设与地质灾害的争论由来已久。这次舟曲泥石流灾害水坝建设也“难逃其咎”。有人援引甘肃省舟曲县水土保持局发表的《舟曲县水电开发建设中水土保持预防监督的做法》一文内容(发表于2009年8月《发展》杂志,甘肃省人民政府研究室主管并主办),认为水电开发建设项目可能是造成泥石流的原因。
该文指出,从2003年至2007年,舟曲县41个在建或已建的水电站工程合计扰动地表面积达322.83公顷,弃渣达3834.8万立方米,水土流失预测量达74.9万吨。在这些开发建设项目中70%以上是由民营企业投资建设的,大多数业主存在水土保持意识差、经营不规范等问题,如果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监督管理办法,脆弱的生态环境又会遭到一次严重的破坏。
这一实际情况并无夸大,修水电站要炸山征地,一定程度上会引起岩体松动,植被破坏,弃渣堵塞河道,在沟道中胡乱堆积也为泥石流形成提供了松散固体物质。因工程建设不合理弃渣导致的泥石流灾害时有发生。据有关资料显示,云南东川矿务局、易门铜矿、昆阳磷矿等都有因未合理布设排土场,把剥离和掘进产生的大量废石倾倒在山坡上和沟谷中,诱发泥石流爆发。个旧锡业公司曾把大量尾矿注入火谷都尾矿库,该库尾矿坝质量欠佳,加上暴雨袭击导致坝体溃决,促使特大规模泥石流爆发。
不仅工程弃渣容易给泥石流提供丰富的松散固体物质,而且水利工程还有可能为泥石流提供水动力条件。水库若设计标准偏低或施工质量欠佳,都能造成水坝溃决或渗漏,在拥有丰富的松散固体物质的条件下,泥石流的形成就只差陡峭的地形了。这样的例子也是有的。1981年,成昆铁路沿线弯丘车站沟上游一小水库因设计标准偏低,在强暴雨作用下,坝体溃决,为泥石流形成提供了强大的水动力条件。2007年,舟曲拱坝河有一处水电站曾发生过水库溃堤事故,农田被淹,下游的一座桥也被冲垮。
其实,泥石流同样危害水利水电工程,水利工程一旦被毁,则会造成更大程度的灾害。比如,2004年7月8日滑坡和泥石流灾害将大盈江支流户撒河上的二级和三级电站引水坝以及厂区职工宿舍摧毁,造成重大损失。2005年8月11日四川海螺沟暴发大规模泥石流灾害,建立在磨子沟的所有小型水电站全部被冲毁,造成严重灾害。
现在我们再来看一下舟曲的水利工程情况。1998年的森林停伐,掐断了舟曲县的经济命脉,2001年,舟曲县找到一个新增长点——在白龙江及其支流上兴建水电站。据介绍,十年间舟曲县获得审批的大小水电站55座,共54万千瓦的装机容量,目前建成的有27座,仅在拱坝河上就聚集了大小水电站十多座,几乎每隔10公里就有一座。水电已替代林业成为舟曲的经济支柱,舟曲副县长杨学锋向媒体说,水电一项争取在2012年税收过亿。
舟曲县水电局局长李云鹏称,只有1千千瓦以下装机容量的水电站,水电局才有权力批复,而这样的电站只有两个,1千千瓦以上的必须由甘南州发改委批,而一份公开数据显示,整个甘南州已经建成水电站156个。
这次有境外媒体报道称“舟曲发生泥石流与水利设施有关”。同时,国内不少地质专家、环保NGO组织对此不无担忧和指责。如四川省地矿局区域地质调查队总工程师范晓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虽然暂无足够证据说明,水电建设与泥石流灾害直接有关,但大规模工程活动,对地质条件的影响不可忽视,可能加快水土流失,最终可能付出惨重的环境代价,甚至生命的代价。
中国水电学会秘书长张博庭在接受《地理E周刊》采访时,发表了相反的观点。“事情跟有些人的担忧相反,实践证明,水电建设是从根本上减轻地质灾害的主要手段之一。很有可能舟曲地区地质灾害的出现与目前的水电资源丰富,但却严重的开发建设不足有一定的关系。”
此言一出,令很多人费解。张博庭解释说,舟曲地形山高水急,河水中蕴藏着极大的能量。在江水的奔腾中这些能量必然不断的切割着边坡,随着河谷被深切周围的岸坡变得越来越陡峭。一旦遭遇暴雨或地震就会出现大量的滑坡、崩岸、泥石流等地质灾害。修建水电站之后,河水的能量被用来发电,才能减少河水对河谷边坡的不断切割,从而从根本上减少造成地质灾害的。“这一个结论并非我信口胡说,清华大学水利系王兆印教授有实验基地和相应的研究项目证明这一观点。”张博庭说。
王兆印是清华大学水利系教授,我国第一个水利博士。担任国际期刊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ediment Research主编、世界泥沙研究学会秘书长,主要从事泥沙运动规律和江河治理方面的科研工作三十余年。
王兆印研究认为,崩塌和滑坡的动力其实都是来自河流的下切,下切的愈深,崩塌滑坡的势能愈大。他认为在河流治理过程中要坚持四个方向,即:增加阻力,降低流速;控制侵蚀,减少河流输沙能力;增加水面面积和生物栖息地的连通度;保护和修复河流自然景观。
张博庭说,部分媒体和有关人士的指责是对水电开发的偏见。他认为,水电站坝相对河流来说就是增加阻力,降低流速的举措,这种消能的办法能恰恰是保持水土的好办法。他还认为,水电站建成之后,由于水库的形成,能够增加周围的水汽,有效地改善周围的局部小气候,有利于植被的快速生长,从而进一步改善环境减少地质灾害的出现。“可以说水电站建设的时间越长,它的地质减灾效果就越明显。”张博庭说,“像舟曲这样的水土流失严重、地质灾害频发,而且水能资源比较丰富的地区,减轻地质灾害的根本措施,就是要加速水电开发,尽量把切割河谷的能量用来发电。”
长江水利委员会水土保持局张小林处长接受《地理E周刊》采访时也认为,水电站建设过程中和初期,确实会造成一定的滑坡和塌方,但一般都仅限于库区。但是,相对水电站在防洪方面做起到的作用而言,这些并非是大问题。另外,在修建水电站的过程中为了水电站的施工安全,电站建设者也必须要对周围的危险地质情况进行处理。所以从另一方面说,在建设水电的过程中,也能在某种程度上减少地质灾害的发生。
8月12日,甘肃省地质灾害应急中心主任黎志恒回答媒体提问时表示,经过排查,在发生泥石流的三眼峪沟和罗家峪沟的上方没有水利设施,没有水库。发生泥石流的山上,有两条泥石流拦挡坝,于1997年开始建设,建成后对拦挡泥石流起到了一定作用。
与境外媒体报道相反,我国有关机构给出的回应是,舟曲发生泥石流与水利设施无关。
有关或者无关,并非一句话的事情,此次无关,不等于此前此后水坝建设与泥石流都毫无关系。到底是加剧泥石流还是缓解泥石流,也并非就是一个简单的答案。水坝建设过程对地表有所破坏,弃渣处理不当容易引发泥石流,水库的蓄水过程中,由于水位升降变化容易引发滑坡灾害都有事实依据。另外,水电站建成有无对当地百姓带来福利?条条问题不容忽视。但若主次颠倒,否定水电开发、水坝建设所起到的有利作用,恐怕也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四惑:预警失语
资金不够还是管理不力?哪些环节出了问题?
此次多家媒体报道,早在1997年,中科院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马东涛研究员在一篇公开发表的论文中,对舟曲县可能再发泥石流作出预言:“目前,泥石流淹没和危险区内有人口1.49万,财产1.38亿元,若发生大规模泥石流,其造成的灾害将大大超过1992年。”这是马东涛在1996年进入三眼峪沟勘查后得出的判断。
照理说,能有人做出预测,本应是好事,然而在网络上却引起大部分网友的不满,“马后炮有何用”的指责声不绝于耳。可以理解的是,公众对于没有预警舟曲特大泥石流灾害感动痛心不已,迫切希望有关机构做出预防预警,尽量避免灾难发生。
前文我们分析了,要想预报和预警泥石流灾害存在相当的难度,但是泥石流等地质灾害毕竟不是地震。泥石流的预见预防,应该比地震容易:地震发生在地下深处,泥石流大多发生在山沟地表。在做好地质危害普查的基础上,划定泥石流高发区域、高发地带、高发地点,配以相关科技设备和人员监测,做到泥石流灾害的可预防性并不是登天之难。
还是那句老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长江水利委员会水土保持局监督处处长张小林向《地理E周刊》坦言,对于长江流域的泥石流监测预警一直在做,但面对各地频频发生的滑坡、泥石流事故,监测预警站点的数量和设备明显“捉襟见肘”。1990年开始筹建的预警系统,只是基本覆盖了长江上游滑坡、泥石流分布集中的区域和人口密度大、危害最为严重的地区。而且,一般都建在重要公路、铁路或重要工程的周围。
连此次特大泥石流灾害发生地三眼峪沟和罗家峪沟都未设置预警点,让这套预警系统在公众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离三眼峪沟最近的预警点是锁儿头预警点,建在白龙江上游锁儿头水电站附近。8月7日,锁儿头预警点周围的降水量并不大,局地强降水来的太突然,预警点位置又偏远,无法起到作用。
张小林介绍,截止目前,预警系统建有1个中心站(武汉长江委水土保持局),3个一级站(宜宾、武都、重庆),8个二级站(四川凉山,云南昭通,贵州毕节,甘肃舟曲、礼县,陕西略阳,重庆万州,湖北秭归),56个监测预警点和20个群测群防重点县。
张小林坦言,这套预警系统过于陈旧,对于每年只有300万-500万元的投入,面对长江流域的预警系统,连原先部署的站点都难以维持,更别说增设站点。高档设备用不起,旧设备又面临报废,如此窘境让站点检测员每个月600元的报酬都难以为继。没有人员维护,站点又有何用?群测群防绝对不是一句口号就能解决的问题。张小林急切呼吁,国家应当紧急增加投入。
另外,张小林还向《地理E周刊》表示,滑坡泥石流预警系统和山洪监测预警系统应该协调合作,目前滑坡泥石流预警系统归属长江水利委员会管理,而山洪监测预警系统归属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简称,国家防总)管理,目前两套系统分开部署。如果能结合起来,无论是出于实际情况还是从工作成效上都是非常必要的。
即便困难重重,运行近二十年的泥石流预警系统还是取得了一定成效。据不完全统计,到2009年底,预警系统已成功地预报、防治和处理滑坡、泥石流险情278处,共避免4.35万人员伤亡,减少直接经济损失2.73亿多元财产损失,开展了5处滑坡泥石流治理试点工程。张小林介绍说。
事实证明,预警系统倘若运行正常,是能真正做到防范灾害、避免伤亡的。8月12日,在新闻通报会上,甘肃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张国华向媒体介绍了一起预警系统成功避险的案例。8月11日夜晚,舟曲境内一直下雨。县城及周边地区突降暴雨,城区南峪沟一带1小时降雨量达到21.8毫米,8点左右引发泥石流,8时20左右到达沟口,历时约2个半小时,泥石流掩埋7辆汽车,冲毁白龙江防护堤约500米和部分农田,10多户居民院子和明德学校洪水冲入。两公里内沟床堆积厚达1.5~2米。泥石泥造成了一定损失但无人员伤亡。由于在灾情发生前已通知群众撤离,泥石流发生之前,监测员袁志成、王杜兴、刘佛云等及时发出预警信号,并组织未撤离人员按预定路线疏散,有效地避免了人员伤亡。
事实在此明证,有意识的群测群防是泥石流临灾预警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中国科学院水利部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泥石流专家欧国强向《地理E周刊》表示,泥石流灾害的临灾预报是世界性难题,与沟谷的地形地貌、岩石风化程度、降雨的强度和持续时间等都有较大关系。很难准确预测到某地发生灾害的临界点,所以灾害发生时的关键时刻,最重要的还是群众的安全防范意识,最稳妥的办法是灾害来临之前提前撤离,尽量保证人身的安全,把损失降到最低。
预警只是在灾难到来之前的应急之策。要真正做到防患于未然,才是解决山洪泥石流灾害的重中之重。
泥石流专家欧国强向《地理E周刊》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科学研究和地质调查应该走在防灾治理的最前面,而我国目前对于泥石流灾害的治理是从时间和空间上尚无全局治理的概念。日本京都大学博士毕业的欧国强教授介绍了日本治理泥石流等灾害按流域综合治理的先进做法。欧国强说,在日本,对于灾害频发的流域,哪怕是非常小的流域,都会打破各级区划限制,专门设置一个工程局负责综合治理,对该流域的各种情况做出长远规划。而我们的做法,则是把大部分治理权交给地方政府,行政区划的割裂造成全流域治理步调不一,甚至互相推脱、只顾眼前。
欧国强还担忧说,我国幅员广阔,泥石流等地质灾害高发,但国内高水平的泥石流专家却少之又少。由于泥石流成因复杂,不同地点都有其个性特点,不能照搬照抄。这必须要求有更多的专家队伍,加入到地质调查的行列。同时,在地方组建一批具备专业技术队伍的监测人员也是当务之急。从国家层面,需要投入更多财力和人力。包括在高危地区,普及群众的防范意识,组织撤离预案,组织演习等等。总之,各项都需要经费投入。
在此,我们还是说一句,事前的投入和工作再多,也比事后的抢险付出的要少。
五惑:城镇规划
没有泥石流就没有舟曲城,在城市化道路上舟曲何去何从?
三眼峪沟流域属白龙江左岸一级支流,是一条灾害性稀性泥石流沟。沟的面积很大,约有25.75平方公里,呈“瓢”状。三眼峪沟流域最高点海拔3828米,最低点的海拔仅有1340米,落差高达2488米。两侧山坡坡度大都在50度以上。舟曲县城地处高山峡谷,正好位于三眼峪沟与另外几条大沟的汇合处。
自古以来的泥石流在几条大沟的汇合处淤积,形成了一个面积约0.87平方公里的空地。这块从三眼峪沟的沟口到白龙江边的空地看起来像一把扇子,其实就是泥石流形成的堆积扇。舟曲县城和城郊的10个自然村就坐落在该泥石流堆积扇上。所以说,“没有泥石流就没有舟曲城”。
舟曲县自建制以来,县城就一直坐落在三眼峪沟泥石流堆积扇上。过去由于人口较少,城区集中分布在泥石流危害较轻的白龙江两岸。随着人口的增长,县城的范围迅速扩大,泥石流危险区也被开发。在此次灾害发生的三眼峪沟中、上部分地带为耕地,没有植被,而它的下端则被越来越多的建筑物占用。在这次灾难中,这些建筑物都被夷为平地。
有关城市规划的专家表示,舟曲泥石流频发却未引起城市规划的足够重视,这也许是此次泥石流灾害给我们最大的教训之一。无论如何,城市和村庄的建设应该更具规划性,至少应该避开水口,这样泥石流到来时,也不至于遭遇灭顶之灾。
舟曲县城可利用面积1.47平方公里(这已经包括并和适合居住的两沟区域),却挤进了接近5万的人口,越来越多的人要挤进县城这一弹丸之地。泥石流专家欧国强提出,我们应该反思,像舟曲这样的地方,外界喊的很响的城镇化之路应该如何来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这块泥石流冲击平地上,从农耕播种,到伐木垦殖,再到水电开发,越来越多的农村人口,包括外来人口向县城聚集。舟曲县城乡建设局副局长李爱辉介绍说,舟曲城区东西不到2公里,南北不到1.5公里。在这个狭小空间里,人口却接近5万,而3010平方公里的舟曲县,总人口才13.69万。城区人口密度位居全省县级城市之首,和兰州相近。
舟曲实际上是一个不宜居住的环境,但世世代代已经在这片泥石流冲击平地上生活下来的人们,并没有可供迁徙的地方。灾难已经发生,现在摆在舟曲人民面前的是,迁址重建还是原地重建?
从理论角度,搬迁是最好的避险。但是,这可不是纸上谈兵那么容易,实际操作困难重重。2008年5•12大地震舟曲深受重创,来自北京的调查队和兰州大学的专家,都曾经建议舟曲搬迁。但是考虑到超过三分之一的藏民世代居住山上,以种果为生,让他们搬离故土,生活会非常艰难,而数千万、上亿元的搬迁成本,安置费用,小小的舟曲县财政根本是无力承担。
退一步说,测绘面积仅四平方公里的舟曲县,还能往哪搬呢?
舟曲县县长迭目江腾表示,迁址重建不太可能,舟曲县山地多,平地非常少,实在没有找到更合适的新地点。换句话说,搬到新的地方也不一定保证安全。
舟曲重建,两点关键。一是,面对目前难以改变的自然环境,多修一些防护措施。二是,在城市布局和城区人口控制上,应当有一个合理的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