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的兴起
机构化的社会——从1900年到1970年——职工的社会——对新的社会理论和政治理论的需要——管理:机构的器官——责任的本质——从工商业社会到多元社会——为什么必须以工商管理为中心——工商管理是典范——工商管理成功的事迹——管理的兴起是关键的事件
过去五十年间,每一个发达国家的社会都成为一个机构化的社会。每一项重大的社会任务,不论是经济工作还是卫生保健、教育或环境保护、新知识的追求或防务,目前都委托给大型组织去办。而这些组织都是准备长期存在并由其自己的管理当局来管理的。现代社会的成就——如果不是指个人的生存——愈来愈依靠于这些机构的成就。
仅在七十五年前,这样一种社会是难于想象的。在1900年各个国家的社会中,家庭仍作为绝大多数社会任务的执行者和活动器官。各种机构少而小。1900年的社会,即使在最高度机构化的国家(如德意志帝国)中,也类似于堪萨斯州的大草原。只有一个机构与众不同,那就是中央政府。它巍然耸立于地平线上——并不是由于它规模大,而是因为它周围别无它物。社会的其余部分散布为无数的小分子:小的工场和学校,个人自由职业者——医生或律师——自行开业,小农户,手工业者,地区性零售店等。也开始有了一些大企业,但那只是开始而已。而当时被认为是巨型企业的,今天在我们看来则是很小的。
把今日美国人的祖辈吓坏了的大章鱼——洛克菲勒的巨大的标准石油托拉斯,于1911年由美国最高法院命令分解为十四个部分。三十年以后,在美国进入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前夕,标淮石油公司的这十四个子公司中的每一个,从其雇佣人数、资本金额、销售额和其他方面来看,同最高法院分解它时的大章鱼相比,至少有四倍那样大。可是,在这十四个公司中,只有三个可以算得上是重要的石油公司,即泽西标准石油公司、美孚石油公司和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其他十一家公司只能算是中小规模的,在世界经济中只起着很小的作用,甚至起不了什么作用,而且在美国经济中也只起着有限的作用。
这七十年中,工商业固然发展了,而其他机构发展得更迅速得多。在1914年以前,没有一所大学拥有六千名以上的学生——而且拥有五千名以上学生的大学也很少。目前,拥有六千名学生的大学只是一个侏儒,有些人甚至怀疑这种学校能否存在。同样的,医院也从一个过去只是穷人进去等死的可有可无的机构发展成为—种卫生保健的中心,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机构,而且是最复杂的社会机构之一。工会、研究机构以及其他许多机构同样也都发展为巨大而复杂的机构。
在1900年代初,苏黎世的市民建造了一座宏伟的市政厅。他们深信这座市政厅将能永远满足他们今后的需要。事实上,这座市政厅曾受到保守分子的尖锐攻击,认为它即使不算是好大喜功,也是巨大浪费。虽然瑞士的政府比起世界上任何国家的政府的发展要慢得多,但是,如果不是估计过高的话,目前瑞士政府的各种机构所占用的面积为七十五年以前显得那么宏伟的市政厅的十倍以上。
职工的社会
目前在发达国家中的每一个市民一般就是一个受雇者。他为多种机构中的一种机构工作。他把这些机构看成他的衣食之源,是他的机会所在,是进身社会并发挥作用的级梯,是实现个人满足和成就的场所。
1900年的市民,如果受人雇佣,他工作的场所也只是一个小型的家庭式的经营组织、雇用一两个助手的小型的夫妻店、家庭的家务等。而当时绝大多数人(除去象英国或比利时这样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国家以外)当然是在农场中工作。我们的社会已经成为一种职工社会。在1900年代初,人们问,“你从事什么行业?”现在他们会问,“你在为谁工作?”对于多种机构的社会及其新的多元主义,我们既没有政治理论,又没有社会理论。事实上,它同还统治着我们的社会观点和我们处理政治及社会事件的方式的政治理论和社会理论是相矛盾的。我们仍在应用十六世纪晚期和十七世纪的伟大思想家博丁(Bodin)、洛克(Locke)、休模(Hume)和哈林顿(Harrin6ton)等人所提出的政治和社会模式:除了唯一的中央政府以外,社会上不存在其他的权力中心和自主性的机构。现实早已超越了这种模式——但它仍是我们所拥有的唯一的模式。
还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有适合于新现实的新理论。因为,一种新理论不同于无聊的揣测和模糊的梦幻,必须在事件发生以后才能形成。它把我们已经学到的、已经达到的、已经完成的加以归纳整理。但是,我们又不能等待我们在有了所需要的理论之后才行动。我们必须行动。我们必须运用我们所知道的那一点东西。而且有一点我们是确实知道的:管理是新机构的一种特殊器官不论这种机构是工商企业,或是大学、医院:或是军队、研究机构,或是政府机关。如果各种机构要发挥作用,管理必须有效。
“管理”(management)这个词是极难理解的。首先,它是美国特有的一个词,很难以成其他语言,甚至难于译成英国的英语。它表明一种职能,但同时又指承担这种职能的人。它表明一种社会地位和阶层,但同时也指一门学科和一种研究领域。
但是,即使在美国的用法中,管理这个词作为一种术语也是不妥当的。因为,工商企业以外的其他一些机构通常并不叫管理(management)和经理(manager)。大学中叫校长,政府机关中叫部长或处长,医院中叫院长,军队中叫司令官,其他机构叫主管,等等。
但是,所有这些机构都有着共同的管理职能、共同的管理任务、共同的管理工作。这些机构全都需要管理。在所有这些机构中,管理都是有效的、能动的器官。
事实上,机构本身只是一种虚构之物。它是一种会计的实体,而不是一种社会的实体。当某个政府机构发布某项法令或决定时,我们完全知道那是机构中的某些人在做出法令或决定,是他们代机构而行动,是作为机构的有效器官而行动。当我们讲通用电气公司关闭一家工厂时,当然并不是指公司在作决定和行动,而是指公司中的一批管理人员在作决定和行动。
在1870年到1880年的十年间把德意志银行建设成为欧洲大陆首屈一指的金融机构的乔治·西门士曾经说过,“如果没有管理,一家银行只是一堆废物,只好清算了结。”没有机构就没有管理,但没有管理也就没有机构。管理是现代机构的特殊器官。正是这种器官的成就决定着机构的成就和生存。
管理的专业性
我们进一步还知道,管理是相对于所有权、地位或权力而独立的。它是一种客观的职能,并应以取得成效的责任为基础。它是专业性的——管理是一种职能、一门科学、一个要完成的任务;而管理人员则是实践这门学科、执行这种职能并完成这种任务的专业人员。管理人员是否同时又是所有主,已无关紧要。如果他同时是所有主,那只是他作为管理人员这一主要职能的附带事件。涩泽荣一(Eiichi Shibusawa)在近代日本的早期所提出的“专业管理人员”的儒家理想已成为现实。同样的,涩泽荣一有关管理人员的实质既非财富、又非地位,而是责任这一基本思想也已成为现实。
从工商业社会到多无社会
新左派把我们的社会叫做大企业的社会。但大企业社会正同新左派的修辞伎俩一样,早已过时了。西方的社会早就是一种企业社会了——在七十五年以前就是了。那个时候的企业的确是所有各种机构中最有权力的机构——甚至比某些政府更有权力。但是,自从进入本世纪以来,企业的重要性已迅速下降——这并不是由于企业变得较小或较弱,而是由于其他机构发展得更为迅速得多。社会已成为一种多元社会。
七十年代的美国实业家,在权力或名望上没有一个可以同本世纪初的摩根(J.P.Morgan)、洛克菲勒(John D.Rockefeller)或稍后一些的福特(Henry Ford)这些大亨相比。目前,美国最大的一些公司的总经理的名字,甚至很少为人所知;而那些大亨的名字却是家喻户晓的。在权力以至财富的相对比重方面,目前这些最大的公司也不能同那些大亨相比。那些大亨富可敌国。
讲什么“军事—工业综合体”并没有什么意义。美国高度的防务费用多年以来已经成为经济发展的一种障碍。倒不如说“军事—大学综合体”更有意义。目前的企业——事实上美国历史上所有的企业——没有一个拥有目前巨型大学所拥有权力的一小部分。大学通过是否接受入学或授予学位,就拥有是否授人以工作和生计的权力。在美国历史上,没有一个企业——也没有其他任何机构——拥有这种权力。事实上,以前从来没有什么机构被允许拥有这种权力。
在欧洲,情况只是略有不同。在1900年时,工商业并不怎么受人尊重。那时,在政府、学术界或军队中的工作,地位较工商业高得多。但是,经过七十五年来的努力,工商界已经同政界等平起平坐。虽然如此,目前在法国的工商界没有一个人在权力和影响方面可以同法国第三共和国时代德·温特尔钢铁家族相比,也不能同以前控制了法兰西银行和法国的货币和信贷政策的少数霍特银行家族相比。目前德国的实业家和企业也没有一个在权力和影响方面可以同1900年的克虏伯和其他钢铁巨头相比,或同二十年代的法本(I.G.Farben)相比。目前英国企业的总经理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在权力和影响方面同以前的一些商业银行家族相比。这些银行家族几乎一直到三十年代都控制着英格兰银行,并因而控制着英国的国库。
在所有的当代社会中,日本可以最接近地被描绘成为一种工商业社会。工商管理在日本比在其他任何发达国家都拥有更大的影响。但是,即使在日本,目前也没有一个企业经理或工商企业拥有1900年或1920年的三菱、三井、住友和安田这些财阀对经济和社会所拥有的权力和影响。
在1900年的美国,对有雄心的青年在职业上能提供机会的几乎只有工商业。而现在却有着数不清的其他行业,每一种行业都可提供同样多的(或更多的)收入和迅速的提升。
在本世纪初,国民生产总额中凡不是来自农业的部分大都来自私人工商业经济。从本世纪初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从政府算起的非工商业服务机构在美国非农业的国民生产总额中大约不超过百分之十。目前,农业一般已企业化,而国民生产总额中的一半以上是来自各种服务机构的。这些服务机构不属于工商企业,而且不能用经济上的成就来衡量,也不经受市场的考验。
目前美国国民生产总额的三分之一以上直接来自联邦政府、州政府和地方政府;还有百分之三至五来自私立的和教会办的非政府办的学校,其中包括非政府办的学院和大学。国民生产总额中还有百分之五,即全国卫生保健预算总额的三分之二,既不属于政府,也不属于工商业。最后,还有各种各样的非盈利活动,可能占国民生产总额的百分之二至五。把所有这些加起来,国民生产总额中约有百分之五十、甚至可能达百分之六十,并不来自工商企业,而是来自各种公共服务机构。
事实上,新左派虽然在口头上讲什么大企业社会,其行动却表明他们清楚地了解工商企业并不是具有决定性作用的机构。从拿破仑战争结束以来,每一个社会动荡时期都是从反对工商企业的骚乱开始的。可是,六十年代席卷各个发达国家的反对权威的骚乱却是针对着其他一些机构——特别是大学——的。而这些机构是深受以前的激进分子尊敬的,并且在三、四十年以前被认为是组织中的良好楷模。
非工商业的、公共服务的机构对管理的需要并不比工商企业小。它们所需要的程度甚至更大。
人们对非工商业机构中的管理日益关心。
美国大的管理咨询公司在最近十年或十五年来的最好的主顾正是国防部、纽约市或英格兰银行这样一些政府机构。当加拿大于六十年代末期把海、陆、空三军联合起来组成一支统一的军队时,加拿大的海、陆、空将领的第一次会议所讨论的不是战略问题,而是“目标管理”。天主教教廷发布的受人尊重的命令中也讲到组织研究和管理发展,其中尤以耶酥会处于领先地位。
德国的行政机构在一、两代以前是胸有成竹的。但到目前,长期以来以其出色的公共行政闻名的汉堡市为其行政机构建立了一个管理中心,并由市政府的一位高级成员承担管理的责任。甚至您英国的行政机构也为了引进“管理”而予以改组。
高级管理讲座的学员中有愈来愈多的人不是工商企业的高级管理人员,而是来自医院、军队、市政府和州政府以及学校的高级管理人员。哈佛工商学院甚至为大学校长举办了一个愈来愈受到欢迎的高级管理讲座。
非工商业机构的管理今后的确将受到人们日益增长的注意。它们的管理很可能成为管理的中心问题——就是因为公共服务机构的缺乏管理而成为令人注目的缺陷,不论在城市自来水机构或大学研究院中都是这样。
但是,工商管理仍是一个样板。论述管理的任何书籍,如本书一样,都必须以工商管理为中心。
为什么必须以工商管理为中心
理由之一是历史因素。工商企业是首先出现的现代机构开始,即从铁路和“通用银行”在十九世纪晚期作为大企业出现时起,工商企业就毫无疑问地是一种新的、不同的机构,而不象政府机构、大学、医院和军队那样显然是从旧机构演变来的。在其他机构中当然也涉及管理问题1。但直到最近以前,它只是偶尔涉及而且往往是在发生尖锐的问题时,并且以此为限。而工商企业中的管理从一开始就带有普遍性和连续性。
管理的研究为什么迄今主要是工商管理的研究的另一个理由是,直到现在,只有经济领域才能在资源分配和决策成果方面加以衡量。利润率固然不是一种完善的量度,甚至没有一个人能给出一个定义,尽管它有各种各样的不完善之处,但它仍是一种量度。直到现在,没有其他任何机构有量度。它们所具有的只是各种各样的看法——而看法却很难成为——门学科的充分基础。
以工商管理为中心的最重要的理由是,工商管理是本世纪的成功的史实。它在自己的领域中取得了成效。它所提供出来的经济商品和服务是1900年的那一代人难以想象的。而且,虽然存在世界大战、经济衰退和专制,它还是取得了成就。
工商管理上的成就使得我们在今日有可能预言——也许还不成熟(而且肯定是过于轻率)——我们将结束世代以来成为人类命运的极端贫困的状态。主要由于工商管理上的成就,先进社会在目前能提供大量的高等教育。工商业既为这种昂贵的事业提供了支持的经济手段,又提供了使知识成为生产性的并得到报酬的各种工作。正是由于我们在经济上的成就,即工商管理上的成就,才使得我们现在认识到,因人们阶级和出身的不同而对他们的机会和工作加以限制是一种社会缺陷和社会的不完善。而这种限制在过去是自然而然的,而且显然是人类不可缺少的条件。在一个政治上日益分崩离析并纠缠于民族主义的世界中,工商管理是能超越国界的很少的机构之一。
多国公司把来自许多国家的,具有不同语言、文化、传统和价值观的人组成一个共同企业的管理当局,并使他们在一个共同的目标之下联合起来。它是在我们的世界上,在其世界观、价值观和决定方面不是民族主义的极少数机构之一;迄今在没有一个世界组织的世界经济中,它是一个真正的共同的机构。
也正是对于工商管理,我们这个社会在提高生活的质量方面日益期望于它发挥领导作用。事实上,对于工商管理做出的某些似乎严厉的批评常常是由于以工商管理的过去成就为依据的高度的、也许高得不现实的期望。其言外之意是,“如果你能做得这么好,为什么不做得更好一点呢?”
本书将用相当的篇幅——包括四章的整整一篇——来讨论非工商业服务机构的成效问题。我将一再强调,对服务机构的管理很可能成为管理在本世纪余下那段时期的新领域。但是,任何管理工作的基础都不能不是工商管理。
管理的兴起可能是我们的时代的关键性事件,比成为报纸上头条新闻的所有大事都要重要得多。从本世纪以来,如果不讲是没有的话,也很少有一种新的基本机构、新的领导集团、新的中心职能象管理那样迅速地兴起。在人类历史上,很少有一种新的机构如此迅速地被证实是为人类所不可缺少的。甚至也很少有一种新的机构遇到如此少的反对、干扰和争论。以前从来没有一种新的机构能在许多人仍在生活和工作的期间象管理那样跨越种族、信仰、语言和传统的界限而席卷全球。
今日的发达社会已经不存在贵族、大地主,甚至不存在资本家和大亨,依靠的只是社会中大机构的管理人员的领导。社会依靠这些管理人员的知识、他们的远见和他们的责任心。在这个社会中,管理——其任务、责任、实践——是中心。管理是一种需要,一种重大贡献,一种研究和知识的主题。
第二章 管理热潮及其教训
管理热潮——管理热潮是怎么开始的——管理热潮的扩展——管理热潮的结束——我们学到了什么?——管理是一种普遍性的职能——管理是一门学科——但并非“技术主义”——管理以文化为基础——管理是多元的——改变了的管理世界——管理的根源及历史
可以肯定地预言,本世纪余下时期的管理口号将是:“管理热潮过去了,而管理取得成效的时候来到了。”
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到六十年代末的二十五年中,一股管理热潮席卷着整个世界。管理,已成为全世界都关心的事,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只有极少数人稍感兴趣。管理热潮遍及于世界中的每一个国家,也许只有共产党中国是例外。管理热潮长期地改变着社会和经济——而首先是改变着管理本身。管理热潮使人们意识到管理及其作用、职能和工作,而这种意识将跟随我们保持下去。
但是,管理热潮也对管理提出了新的挑战,提出了新的任务和新的问题。管理热潮正如任何热潮一样,都有一个结束。而它留下的任务却摆在我们的面前。所以,目前正是提出下列问题的时候:管理热潮的成就是什么?其教训是什么?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只有极少数“相信真理”的人——绝大多数是管理咨询人员和教授才关心管理学。从事实践工作的管理人员很少关心管理学,虽然其中有一些出色的例外人物,如通用汽车公司的艾尔弗雷德·P·斯隆(Alfred P.Sloan)、西尔—罗贝克公司的罗伯特·E·伍德(Robert E.Wood)以及美国电话公司的切斯特·巴纳德(Chester Barnard)。这是几位有名的美国人1。可是,即使是巴纳德在电话公司中的同事,也只认为研究管理是巴纳德的个人爱好,他们并不对之感兴趣。当时的管理人员甚至很少意识到他们是在从事管理工作,并不把管理看成是一种研究领域、一门学科、一种社会职能。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收藏管理学图书最全的是美国的咨询人员和管理学者哈里·霍普夫(Harry Hopf,1882—1949)。这批图书现在保存在克劳顿威尔的通用电气公司高级管理研究所中,包括数千册书。霍普夫自己的兴趣虽然在管理学方面,但其藏书中真正属于管理学方面的只不过六十或七十册,其余的都是会计、税收、工程等方面的书籍。但是,霍普夫的藏书包括了到四十年代为止以任何一种语言(除了日语)写的所有有关管理学的书籍。
当哈佛大学已开始讲授管理学时,美国和欧洲的其它绝大多数工商业院校或者仍是商业学校,或者象纽约大学那样较为进步和复杂的学校,只是一些会计、银行和财政的学校。它们只是工商技术的学校。管理学或者完全没有被教授,或者只是以生产工程或人事的形式来教授。
管理热潮是怎么开始的
从忽视管理转变为意识到管理,以后又变为重视管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一种结果。它首先是由于美国制造工业在战争期间的成就吸引了人们对管理的注意(虽然英国管理人员在战争期间的成就远超过它所受到的注意)。其结果是,管理作为一种实践、一门学科,同时也作为一种社会、经济和伦理关系的中心,在美国日益引起人们的兴趣。
但是,管理热潮却是由一个非美国人引起的。战后英国第一届工党政府财政部长斯塔福·克里浦斯(Stafford Cripps,1889—1952)爵士是一位坚定的社会主义者。但正是克里浦斯认识到,管理是可以使英国经济恢复并能促进其发展和取得成就的一种力量。正是克里浦斯组织了由英国实业家和管理人员组成的生产率考察团赴美学习管理的秘密。正是由于克里浦斯这样做了,他就使全世界——其中包括许多美国人——相信,管理是美国人发明的。
在英美之间开始互派生产率考察团的几年之后,马歇尔计划开始了,而管理在其中占有中心地位。马歇尔计划着手动员管理人士来从事经济和社会复兴。马歇尔计划的成功使得管理成为一种热门货。突然之间,人人谈论管理,人人研究管理。
不久之后,日本也步西方的后尘。日本人首次谈到管理热潮是在1950年以后。当时,在经过美国的长期占领以后,日本政府和日本工商界重新获得自主权,开始系统地重建日本的经济。他们抓住管理作为中心动力和关键因素。
对管理的关心很快就扩展到发展中国家中。在印度和巴西,在非洲的新独立国家中,在东南亚各国,成立了各种管理协会,建立了各种管理学校,管理开始成为政府和工商界关心的中心。
管理热潮最终也进入了共产党世界。一个接一个的欧洲共产党国家——从异端的南斯拉夫开始,接着是波兰、匈牙利和捷克——建立起了管理学校和管理研究所,开始翻译西方的、特别是美国的管理学书籍,并开始把管理学作为解决经济停滞的一种手段来讲授。最后,连苏联也屈服了。它在1969—1970年期间建立了两所高级管理学院,同时并开始——虽然带有很大的犹豫——讨论在重要的工业和商业企业中进行自治管理。
发展中国家中的管理
管理热潮对发展中国家的影响甚至可能比对发达国家的影响还要大。经济发展和社会发展首先就意味着管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早期就明显地显示出,在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中,管理是决定性的因素。显然,经济学家认为发展是储蓄和资本投资的传统看法已经不适用了。事实上,储蓄和资本投资并不能导致管理和经济发展。相反的,管理却能导致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从而导致储蓄和资本投资的发展。显然,正如拉丁美洲流行的一句话所讲的,发展中国家并不是在发展上落后,而是在管理上落后。
各个发展中国家很快都对管理发生了兴趣。在孟买、墨西哥、西非、土耳其和伊朗等地都建立了管理学校、管理研究所和管理协会。
取得了显著的成就:巴西、香港、新加坡、台湾等地发展很快,象伊朗这样一个贫穷而落后的农业国也发展很快。所有这些都要归功于管理的影响。墨西哥迅速发展的根源在于管理,而哥伦比亚所取得的巨大进展也是由于管理。事实上,在许多这种国家中,许多管理中的开创工作是由墨西哥蒙特莱地方的技术大学和哥伦比亚加里地方的德瓦尔大学所组织的一群人来进行的。
凡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取得经济和社会上迅速进步的地方,都是由于系统而有目标地培养管理人员和发展管理的结果。
然而,同时也日益清楚地表明,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中管理人员和管理的发展还不够快,以致未能引起经济和社会的充分发展。如果从人口的爆炸性增长的观点来看,就更是这样。同样清楚的是,我们还不知道如何把管理的知识、训练、远见和价值观移植到新的、不同的社会和文化中去。而且把管理能力有效地移植到发展中国家中去的那种移植机构,即多国公司,已表明有两种看法并引起争议的。(我们将在第五十九章中予以讨论。)
把管理知识和管理能力从发达国家移植到发展中国家中去的任务,迅速地发展企业家和管理者的能力以便能满足发展中世界的期望,仍旧是我们面临的主要任务之一。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有关管理的全部书籍也装不满一个普通的书架。到了六十年代后期,单只美国的出版商每年就要出版好几百种管理书籍——一年中所出版的书有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所有年代出版书籍的四、五倍之多2。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只有哈佛大学讲授管理学;而到六十年代末期,全世界讲授管理学的商业学校可能已数以百计。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几乎完全没有高级管理教育。而到了七十年代,没有人能够数得清全世界到底有多少高级管理讲座、高级管理讲习班、专业学校、专业研究所、教师进修学院以及其它职业培训和训练高级管理人员的机构。
管理热潮的结束
管理热潮正像所有的热潮一样,随着自身的延伸而结束了。其最初的征兆——正像每一个热潮的典型情况一样——是出现了一些预言管理热潮会永久持续下去的书籍。美国的经济学家肯尼思·加尔布雷思(J.Kenneth Galbraith)于1967年在一本世界性的畅销书《新产业国》(霍顿·米夫林出版公司,1967年)中预言,大公司中以所有各种现代管理技术的工具武装起来的专业管理人员已成为不可战胜的,并且不能被任何力量——如股东或政府——所代替。这个预言出现的时候,正是专业管理人员的地位开始受到那些倡言“资产管理”的接管人的排挤的时候。这些接管人受到了那些似乎温顺而无力的股东们的全力而热心的支持。
一年以后,法国的新闻记者——政治家小贾克斯·塞凡—施赖伯(Jean—Jacques Servan Schreiber)在《美国的挑战》(阿森纽出版公司,1968年)这本畅销书中预言,美国的管理人员正在接管全世界(或至少是欧洲),而在美国和欧洲之间存在着一种“管理差距”。这使得美国的统治成为不可避免的命运。这个预言在全世界范围内受到报纸上大号标题的欢迎,当时正是欧洲的经济超越美国而美国的经济在欧洲和日本的进攻之下采取守势的时候。
加尔布雷思和塞凡—施赖伯的讲法,在1970年来看,就开始显得幼稚了。管理热潮已经过去了。它并不是轰轰烈烈地结束的。事实上,从外表上几乎看不出任何迹象表明发生过什么事情。
只有在英国才实际发生了管理人员的失业,而这反映了英国经济一般的萧条现象和企业合并及接管的浪潮。但是,在六十年代后期得到急剧发展的管理咨询公司却突然发现它们的营业额远低于原来的期望。而那些较为稳重的公司,那些把他们的资源用来提高质量而不是增加人员的公司,却在营业额和酬金方面仍取得出色的成就。那些言之有物的管理讲习班、管理学书籍、管理学主讲人继续受到高度欢迎。事实上,在1970年左右,非工商界的管理人士,如公用服务机构的人士,开始大量进入管理讲习班、购买管理学书籍、聘请管理学主讲人。但他们的辨别力更高而要求更严。商业学校和高级管理讲座的申请入学者继续增加,但这些学员对课程内容和教学质量提出了更多的批评意见。
管理的神秘性突然消失了。其原因之一可能是1971年的美元危机。它使得观察最不敏锐的人也认识到并不存在什么美国同欧洲等国之间的管理差距。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在那一时期垮了一些企业——美国的宾夕法尼亚中央铁路公司和洛克希德公司,英国的罗尔—罗伊斯公司。这使得专业管理人员显得不那么像个英雄。这主要的原因肯定是,管理人员自己突然认识到,管理是一种挑战和工作,而不是一种万应灵丹;管理技术无沦怎样复杂,也不是一种魔术。最重要的是,各个地方的管理人员都认识到,管理热潮赖以建立起来的基础,即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不为人所知的漫长时期中所积累起来的知识已经不能适应新的发展。人们已开始感到需要新的知识、新的基本态度、新的理解。而这些不是管理热潮所能提供的。
管理热潮虽然已经结束,但它却永久地改变了世界的经济和社会面貌。再也不会回到不懂管理、不顾管理和不知管理的时期即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和管理热潮以前的时期了。最重要的是,把管理看成是一种力量、一种职能、一种责任、一门学科的认识将会保留下来。这就是管理热潮的持久性的结果,也是最重要的成果。
我们学到了什么
我们在这二十五年中学到了一些什么呢?特别是在满足新时代即取得管理成效的时代的要求方面,我们学到了一些什么呢?
我们所学到的第一件事是,管理是我们的社会机构,特别是工商企业中领导、指挥和决策的器官,是一种普遍的职能。这种普遍的职能在每一个国家中、实质上在每一个社会中都面临着同样的基本任务。管理阶层必须为它所管理的机构指引方向。它必须深入思考本机构的使命、为之制定目标、为了达到本机构必须做出的成果而组织资源。管理阶层就是赛伊(J.B.Say)所说的“企业家”,要负责指引本机构的远景和资源朝向取得最大的成果和贡献。
各个地方的管理阶层在执行这些重大职能时,都面对着同样的问题。它必须把工作组织起来以提高生产率,它必须引导职工来提高生产率并取得成就。最重要的是,它要负责提供出成果一一不论达成果是经济上的成就、学生的学业或病人的治疗——而正是这种成果的提供才是每一机构存在的理由。
管理是一门学科
这首先就意味着,管理人员付之实践的是管理学而不是经济学,不是计量方法,不是行为科学。后面这些都是管理人员的工具。但是,管理人员付之实践的并不是经济学,正好像一个医生付之实践的并不是验血那样。管理人员付之实践的并不是行为科学,正好像一位生物学家付之实践的并不是显微镜那样。管理人员付之实践的并不是计量方法,正好像一位律师付之实践的并不是判例那样。管理人员付之实践的是管理学。
管理是一门学科的含意之一是,有些专门的管理技巧适用于管理学而不适用于其它任何学科。这些技巧之一是组织内的信息交流。另一种技巧是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作决策。还有一种特殊的企业家的技巧:战略规划。
管理作为一门特别的学科,有它自己的基本问题、特殊方法和特别关心的领域。一个理解管理学科而并不具备各种管理技巧和管理工具的最低能力的管理人员仍不失为一个有效的管理者——甚至可能是第一流的管理者。而一个只知道管理技巧和管理手段但并不理解管理学基本原理的人却不是一个管理者,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技术员。
管理学是一种实用学科而不是一种纯理论学科。从这点讲,它可同医学、法律学、工程学相比。它所追求的不是知识而是成就。而且,它并不单纯是普通常识、领导方法,更不是财务技巧的应用。它的实践以知识和责任两者为基础。
技术主义是不够的
管理热潮表明,管理人员必须比一个“技术主义者”掌握更多的东西。他不能局限于自己的训练,不能满足于掌握他的技巧、工具和手段。
管理并不是同文化无关的,即并不是自然世界的一个部分。管理是一种社会职能,因而既要承担社会责任,又要植根于文化之中。
技术主义观念在管理中的不适当可以用通用汽车公司的例子来最好地予以说明。从技术主义方面,即从公司成就方面来说,通用汽车公司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时期,无论在市场上所占的地位、利润或生产率方面,都取得了出色的成就。但在此同时,通用汽车公司却在公众舆论、政治和社会评价方面遭受了严重的失败。通用汽车公司不但没获得作为技术主义成就的报偿,即未获得作为企业管理者的成果,反倒被迫处于防御地位3。
管理人员必须是一位名匠,他的第一位职责就是使他的机构完成其所以存在的使命和目标——不论它是商品或服务、学业或疾病治疗。但这还不够。每一个机构都是为社会而存在的,并且存在于社区之中。因而它必然会产生各种冲击,而它必须为自己的冲击负责。在发达国家的多机构的社会中,各个领导集团即各种机构的管理人员也必须承担起自己的社会责任,必须深入思考他们所处社会的价值观、信念和承诺,必须在完成其机构的特殊而有限的使命以外,承担起领导的责任。这种责任引起了一种新的重大的挑战——并在管理方面和政治理论及实践方面都提出了一些最困难的问题。这已成为一种事实。
管理及其社会
管理是一种客观职能,取决于其任务;也就是说,管理是一门学科。但管理又受一定社会的文化的影响,并从属于其价值观、传统和习惯4。管理热潮的力量大部分由于管理并不是脱离价值观而存在是一事实。
例如,欧洲大陆对管理所感到的激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寄希望于管理能改变文化和社会传统。管理在五十年代的欧洲可以说是反文化的,—特别受到年青人和受过教育的人的欢迎。他们把管理作为打破特权和阶级结构的一种武器。因为特权和阶级结构强调出身、财富或贵族教育(如在法国),成为有才干的人取得成功的障碍。
管理在共产党世界中所引起的激动甚至更为显著。管理在那里成了一种重要的政治和文化力量。虽然过于简单化一些,但苏俄集团在六十年代的进展大部分可以用管理的动态性及其对共产主义思想意识相组织的影响来加以解释。
在俄国的各个卫星国中,管理在很大程度上激励着那些反对外来(即俄国)统治的人们的呼声。共产主义的各种改革者,首先在南斯拉夫,然后在匈牙利,最后在捷克斯洛伐克,要求实行管理自治,而这正是他们反对斯大林主义的中心。当然,他们的动机部分地是经济上的。但他们也在同等程度上把管理看成是一种改革政府和社会的力量。对他们来讲,管理特别地体现着西方的价值观:个人负责的价值观,自治的价值现,对个人的尊重。管理正因为不是一种政治纲领而是一种社会和经济职能,因而成为他们保存其文化和社会的西方传统的希望。
也正是由于这个理由,管理在苏联引起了很大的争论,并成为斯大林极权主义传统的潜在威胁。当捷克入着手使其管理人员拥有自治权时,俄国人感到必须出动部队和坦克把这个异端镇压下去;他们在国内的制度不可能经受这样一种发展而继续存在下去。正是由于这个理由,任何改进管理的运动,无论它是怎样地为恢复俄国经济的成长和成就所需要,也受到了俄国官僚制度和俄国传统的寸土必争的全力反抗。人们可以设想,俄国制度的中心威胁不是来自“知识分子”,而是来自管理。管理事实上是共产主义的“内在矛盾”。马克思在一百多年以前就攻击“空想社会主义者”是反社会主义者。他是完全正确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强调管理人员和企业家是社会的中心的、动态的力量。这种观点同无产阶级专政的确是不相容的5。
同样清楚的是——虽然看起来似乎是矛盾的——管理愈是能运用一个社会的传统、价值观和信念,它就愈能取得成就。管理热潮一方面对社会和文化传统提出了疑问,另一方面又加强了这些传统。在管理热潮的高峰,即六十年代的早期和中期,很多人谈论着世界的美国化,特别是管理的美国化。的确,由于管理和管理人员都必须认识到,他们面对着同样的一些任务,所以他们必然是互相类似的。但管理热潮也被用来加深其间的差异和不同的道路。
今日的日本到底是西方化了,或西方化只不过是其表面现象,以便使日本能更为日本化?这个问题不在本书的讨论范围之内(或者说不在本书作者的能力范围内)。但无可置疑的是,日本的管理并没有西方化。日本接受了管理的思想,急切地抓住了管理工具和管理技术,仔细地倾听过。但它应用管理、管理的思想、工具和技术来保持日本的特点。他们只在管理的思想和工具能使日本的机构——无论是工商企业或政府机关——继续保持并加强日本的基本价值观的情况下才予以应用。
没有一种欧洲的基本价值观念曾经被管理热潮所推翻。例如,德国、法国和意大利的高层管理结构仍保持原状。只有英国的高层管理结构改变了:把以前不加区分的董事会分成了执行部门(即美国的高层管理部门)和非执行部门,即监督部门。
人事升迁制度只受到很小的影响。
在法国,一个人进入一家大公司的高层的道路仍然是:从一家名牌大学特别是综合工业大学毕业,作为一个通才进入政府工作,然后,经过二十五年以后,并带着财务监督的头衔,直接进入工商企业的高层管理。在德国占统治地位的仍是一种双轨的升迁道路:一条是以工程师的身份从高度专业化的技术工作的道路升迁上去,另一条道路是作为法律院校(也许是经济院校)的毕业生,通过非专业的参谋工作升迁上去。在英国,升到高层管理去的最好途径是会计。
变化之一是市场推销成为升迁的一条道路。但这也许只是市场推销在英国很受人尊重的一种标志。市场推销人员被提拔到高层管理职位上去的往往是美国公司在英国的子公司中。
管理热潮也没有触动主要国家中工商业和政府之间的相互关系。如果要讲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管理热潮加强了各种传统:它加强了美国企业和政府之间的敌对关系、欧洲大陆的重商主义传统、日本的企业同政府共为一家的传统,以及英国的企业同政府的“俱乐部”式的关系(关于这一重要课题见第二十七章)。
管理热潮使欧洲和日本恢复了发展的能力,从而明显地表明管理并不是美国所专有的。并不存在着什么美国的挑战。正如七十年代的世界在政治上和经济上成为多元的一样,在管理上它也成为多元的了。我们现在已经了解到,我们大家——美国人、欧洲人、日本人以及其他许多人——必须在管理上互相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