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1956~1993)杀妻自缢案,惊耸文坛,轰动一时,虽说已远去17个年头,新闻成旧闻,但我仍不时萦绕于怀。好几次借回《英儿》、《魂断激流岛》,因实在太忙,一直未得一阅。拙妻“近水得月”,先阅两书,顾城、谢烨、英儿、刘湛秋,一个个涉“顾”人物,弄得煞煞灵清。她读得起劲,感想踊跃,散步时不停地向我倾诉读后感,尤感兴趣于几个角色的是是非非,挠得我直痒痒,只想“深度介入”,以便与她“深度讨论”。“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不读他们的书,心里没底嘴上无据,说不得一句有力道的话。
2000年夏,本人复旦博士毕业,忙于自杭调沪,各项写作任务抛开,反倒得暇一览闲书。本来,只是出于好奇心,读完也就完了,所谓与妻“深度讨论”也只是辨辨几位人物之间的道德是非,了解一下这位朦胧诗人的生活内幕与惨剧发生之因。合卷之后,思绪久漾,问号高垂,心潮难平。究竟该如何评说此事呢?究竟该如何摆放我们的道德天秤呢?似乎有点晕眩。与妻“深度讨论”未竟,与己“深度辨论”却成。
当然,首先应该谴责的是顾城,此人实在太自私了!只想得到不想付出,不愿对别人承担任何责任,以为成名就可享有特权,可以高乎于众超乎于世,别人都得为自己让路开道。特别难以接受的是他对自己孩子木耳的遗弃,连基本人性都不具备,普通人的价值标准都达不到,还做什么诗人?问题也就出在这里,顾城确是一位赫赫有名的朦胧诗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在我刚刚写完的一本专著中还引用这两行诗句。可诗归诗,人是人,总不能一诗成名,人就成了“超人”。从法律角度,顾城杀妻,责任自负,没得话说。其父顾工(1928~)为子遮丑,或避重就轻或干脆不予论及,心情可以理解,然终究非君子所为。为亲者讳,与当代文明标准相悖,尤其具备人文修养的文化人。
从根本意义上,社会对此悲剧亦负有一定责任。所谓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顾城的骄横便来自社会对名人的溺宠。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当今社会,名人似乎就是大夫,惟礼可上,刑则难加。双重标准将顾城培养成一个自认为可以超乎社会规则之外的人,骄心日侈,意态日纵。如此这般,谢烨越宠他,他也就越以为可以为所欲为。难道仅仅能写几句诗,就可以不对自己、妻子、孩子的生活负责?就可以整天不出门玩木匠,让女人挣钱养活自己?
谢烨(1958~1993)这位美丽聪慧的外语系大学生,尽管像太阳一样宽容,且是此案的受害者,但从相当程度上,对悲剧亦负有间接责任。她对顾城过于惯宠,居然主动为丈夫找来情人。谢烨最后死于丈夫斧下,远因恰在于英儿的到来。而当年没有谢烨的努力,英儿则不可能来到激流鸟,不可能进入他们的生活,亦不可能酿成此幕惨剧。每个人的生活都须有一定的边界,过界而行总会带来这样或那样的麻烦。尽管谢烨的让步出于顾城的压迫--不接受儿子木耳,但她仍不应做出不能做出的让步。顾城1993年10月8日返回新西兰不久后杀妻,直接源于英儿的离去,迁怒于谢烨。
李英(英儿)的《魂断激流岛》,将自己打扮成好可怜好无辜从不“用”人的女孩,并坦率地摊开了自己与刘湛秋、与顾城、然后又与老外约翰的爱情,其意在为自己辨诬。如何评说他与刘、与顾同时并存的爱情呢?本来这只是他们几个人之间的事儿,关涉隐私,别人不便评说。只是你李英既然发表了《魂断激流岛》,希望向众人证明自己的道德纯洁,从不“用”人,那么也就只能承受公众的种种挑剔了。有没有“用”人,与刘、与顾的爱情是否纯洁无暇,那就只有任人评说了。依笔者个人之管见,既然你英儿最后忍受不了与刘湛秋“没有希望的等待”、与顾城“阴影中的日子”,选择了与老外约翰的“第三条道路”,那么事实上就是对自己的一种否弃,对“前两条道路”的一种修正。一件没有延续的事儿,本身就是一种说明。对社会来说,“历史总是由后人评说的”,对个人来说,则可以说“前半生总是由后半生来评说”。如果你英儿与顾城的恋情(就算是顾城死皮赖脸地追求)无可挑剔,何至于最后酿成悲剧?你英儿又为何一再对悲剧表示惊恐、惋惜?又为什么认为谢烨太无辜?再怎么说,也是你自愿上的激流岛,挤进人家的生活,打破了他们原有的平衡。至于那几千块钱的飞机票,实属区区无关宏旨。相形之下,有没有“用”人,已是一个很小的品德问题,酿成悲剧才是关键所在。
特别好笑的是刘湛秋(1935~),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似乎与此事彻底无关,自己只是一位旁观者,一股评点江山的味道。可你与人家姑娘扯婚外恋,玩弄“三年以后给你一个家”,最后又主动将她送给顾城,还怎么好意思站出来自辨?如果真正爱英儿,何以在英儿只要你一个电话就退掉赴新西兰飞机票之时,不站出来拉英儿一把?我们社会确实已经十分宽容了,刘先生才敢于站出来,但他怎么摘得清其中的干系呢?英儿之所以落到这一步,难道你就没有责任?你为什么不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不过,有关英儿的故事数年后有了续篇。
2002年3月,李英(英儿)在悉尼唐人街为自己的纪实小说《爱情伊妹儿》举行发布会。英儿说书中的G就是顾城,F是她前夫,Z是现在的爱人刘湛秋。刘诗人陪同英儿出席发布会,且与记者小叙。《爱情伊妹儿》2003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推出,一发行便被订购一空,新浪网和武汉的四家报刊上连载。该书详尽披露英儿与诗人刘湛秋的情侣关系。顾城遗作《英儿》因英儿的《爱情伊妹儿》得到缀续。
顾城杀妻案确是一桩牵涉到名人、伦理等深层问题的案件,法律只能判决最基本最表层的是非,涉及社会伦理与个人品德的深层面问题,只能由舆论讨论“判决”。因此,此案既然由当事人提供了较为详尽的资料,并引起舆论的关注,公众对此评头论足就成为一种社会必要,而不是可有可无、不咸不淡的飞短流长。面对复杂,选择退却总是最容易的。现代社会前进的每一步,都不可能再象以前那样简明了然。也可以说:敢于面对复杂,本身就是一种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