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书法,每个中国人都知道,但是,50年的钢笔、10年的电脑用下来,使书画离我们的生活越来越遥远。今天,我们中国人逐渐摆脱了为衣食住行忧虑的底层彷徨,心灵深处对祖先文艺的好奇与探求,自然而发。可惜,字画这方面的深入浅出的入门文章少而又少,艺术派别林立,各说自话,互泼油漆,让我们一般老百姓欣赏、投资无所适从。
比如,不久前王朔就说:“中国画就是一大杂烩,稍稍学学就能干,比画比画就能跟别人干得不一样,是比较可疑的学问”。
王朔的话,恐怕能引起大部分人的共鸣,就拿齐白石来说吧,确实他很少画人,连人都画不好,怎么硬捧成大师了呢?在我们的印象中,中国画大师似乎就是一群画一笔虾、简笔马、喷墨花、屁股鹰(周星驰《唐伯虎点秋香》的祝枝山擅以屁股画鹰)的油漆手艺人,那么,中国画是不是就是一场骗局呢?
今天,用我自己在中国字画方面的投资经验,给大家讲一讲,中国字画美在何处、何时,及品鉴中国字画之美的正途。
研究中国画,首先要研究中国书法。
在古代,字、画是不分家的,画的精妙,字自然也秀色可餐,反过来也八九不离十。
认识到这点,是研究中国画的敲门砖。
那么,什么时代,什么人的书法,中华五千年数第一呢?
宋朝四大家“苏黄米蔡”(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蔡京)之间,有过这么一段有趣的对话:
一天,总理蔡京同志(就是水浒传里那个大奸臣蔡京,他字画水准却是史上一流,可惜后来他臭大街了,大家就再不提他的艺术造诣了),问米芾(读“浮”)同志:“小米啊,你觉得这古往今来,书法排行榜谁排前三啊?”米芾回答:“这史上数第一的,是柳公权,数第二的,就是本朝您老人家和您弟弟蔡卞,你俩并列史上第二。我排史上第三。”
大家今天看到这段对话,一定觉得米芾无耻的样子十分可爱。是啊,看来,书法成就如米芾者,活着时也是个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俗人,蔡京是总理,他就不敢把自己排蔡京前面。但是,米芾也没有完全撒谎,柳公权排第一,确实是他发自肺腑的专家意见,也立即得到了蔡京的认可。
令到“苏黄米蔡”倾倒佩服的史上第一,看来是真的史上第一,那确实就是柳公权大师了。
柳公权是唐朝人,唐朝还出了个跟他并驾齐驱的颜真卿,这个也是超级赛亚人级别的。后人再也追不上他们俩了。
为什么柳公权书法排第一,到今天就没有什么人有异议呢?
因为,书法有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它能刻在石碑上,永久保存下来,后世的人一去看碑帖,立即就知道什么叫史上最强人了,立即就服气了,你看,王朔就不敢说:中国书法十分可疑,是个人练练就能干。
所以,书法界直到今天,也没有哪个狂人敢自称超越古人,后人连苏黄米蔡都追不上了,柳、颜自然更加难望项背,那传说中令颜柳拜倒的魏晋南北朝的二王(不是那对80年代杀人逃犯二王,而是晋朝的王曦之、王献之兄弟),更是神一级的祖宗,从来就没有人幻想过能超越他们。有他们的碑帖在那里摆着,后人就不敢篡称自己大师。
而书画同宗同源,你看看“苏黄米蔡”的画就知道,他们画的画,可一点都不比他们写的字逊色,那么,可想而之,大唐盛世,能画画的高手,应该也是水准超越宋朝的。而弄不好,魏晋两朝的画家,画的比唐朝还好。总之,绘画的最高境界应该也是晋唐。这是书画同宗这个基础决定的。
可惜,中国画画的好的,大都是设色纸本或者绢本,纸和绢很容易腐烂,而且设色画不能刻到石碑上,这使得保存500年的中国画十分稀少,而保存1000年的中国画,根本就没几幅了,保存1500年的中国画,可以说,就不存在了。
二王时代的晋朝离现在快2000年了,一个画影儿也没有存下来,到底王羲之画的画如何精妙,大家看不到了。
唐朝离现在也1400多年了,画倒是留下来了几幅。可惜啊,1400多年下来朽的不成样子了,你看看顾恺之、阎立本他们这些大家的遗作《太宗步撵图》、《洛神赋图》,这些大唐的名作,今天看起来更象抹布,原画的笔韵色泽细节这些画作最重要的成分,早已随着时间消逝了,而且,大多是宋朝人的摹本,原作已经烂没了。
那么,大宋朝的画,就是现在能保存比较完整的音容笑貌的最早的东西了,这是纸绢的物理性质决定的。
大宋的画又是谁数第一呢?
这个如果说出答案,大家可能不爱听,因为中国有句老话叫“字如其人”,这话不对,字写的好,本人却是坏蛋的,宋朝就出了一大堆。蔡京、米芾、秦桧、宋徽宗都是顶级书法家,人却是一个赛一个混蛋。所以,不要再说字如其人,两回事。今天我们写的宋体,就是秦桧同志发明的,仿宋体,是宋徽宗同志搞的,你看,大家用归用,骂还是照骂不误。
做皇帝末流,做书画家超一流的宋徽宗
宋朝,写字、画画名列前茅的,还不只是“苏黄米蔡”,那么谁比他们还牛呢?就是他们上面的皇帝宋徽宗——赵佶(读“吉”)。赵佶这人,做皇帝做到亡国被金兀术抓走做人油灯笼了,最后在黑龙江死的要多惨有多惨(不难想象1000年前黑龙江的环境),岳飞天天吆喝着“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说的就是他老人家被金兵抓走的这段事情。
别看他当皇帝不专业,写字画画,却达到了中国人有史以来的最高境界,并树立了后人再也超越不了的巅峰。大家今天不提这回事,不是因为他画的不好,而是他当皇帝当的我们中国人太窝囊了,大家恨他,所以,不提他的成就。
今天,只谈字画,我们重提他无妨。
宋徽宗自创了一套独特的书法,叫做“瘦金体”,就是“铁画银钩”(这句话不是金庸原创的,是宋徽宗说的)。通俗的说,就是把软塌塌的毛笔字,写成硬朗俊逸的硬笔字的效果,而且,运笔流畅自然,仙风道骨,艺术效果远非今天的硬笔书法可比,堪称中国书法艺术的巅峰极致,能写此字者,必须具备极其强大的书法功力。
即使不懂书法的现代人,一看宋徽宗同志的瘦金体,也立即能感觉到高贵、硬朗的美,马上自愧不能,佩服佩服。
宋徽宗同志手书的瘦金体,仙风道骨,铁画银钩
宋徽宗一发明瘦金体,就一大堆的粉丝跟着学,但是,大家都写不出他那种仙风道骨来,最后就只有一个例外,就是他的敌人的重孙子,他死后100年后的金朝皇帝金章宗。这金朝得了北宋的花花江山,腐化的比清朝还快,皇帝不学好,跟着宋朝皇帝学玩女人、写字、画画,而且还都学有所成,这个金章宗是宋徽宗的疯狂粉丝(金兀术估计被气的在棺材里打滚了)。他如果自己不落款,就没有人能分出来哪一个是宋徽宗写的,哪一个是他写的,直到今天,还有大量的宋徽宗的传世作品,其实很可能是金章宗仿写的。
宋徽宗不光写字厉害,画画更是一绝,而且迷恋园林艺术,今天杭州西湖园林、苏州园林,据说仅仅得其真传十分之一。因为他喜欢奇石,奇花异草,还特意筹办了“花石纲”,从各地运往汴梁,大搞园林艺术,直搞到民怨沸腾,宋江、方腊都是宋徽宗同志在位时代的事情。
那么,宋徽宗画画牛逼到了什么程度呢?他组织了一个庞大的宫廷画院,行政级别超过现代的中科院,画院组织各地的画师比赛选拔,比科举考试还热闹,各地名家齐聚一堂,互相切磋,一切费用皇帝报销。所以,北宋的画院,一时间成为中国有史以来最牛的画家村。而且,你根本没机会滥竽充数,因为画院的大领导宋徽宗本人,他是大行家,他天天盯着画院,根本就不关心别的事,没人能在画画方面蒙的住他。
有一天,宋徽宗出了一个题目,叫大家比赛,题目是画出“春天的花香”。
第一名没有画任何一朵花,他画的是一个着冬装的侍女,骑在马上归来,马蹄后跟着一群蜜蜂蝴蝶,皇帝老儿大喜,题“踏花归去马蹄香”。
还有一次,大家比赛画“深山藏古寺”,第一名没有画寺庙,画的是深山里边小径蜿蜒,一个小和尚在挑水赶路。
什么叫画的是意境,比的是修养?看看人家宋徽宗的画院,就知道了。
“踏花归来马蹄香”、“深山藏古寺”这才是写意画,那种现代的大师一盆墨含到嘴里一喷,喷出来梅花满树的画法,根本不是写意,他们玷污了写意这两个字,放在宋朝,宋徽宗一定会把他们拉出去斩了的,可惜搁到今天,他们欺负大家不懂,拿个毛笔就敢装B成了写意派大师。
那么,宋朝的时代,画一幅中国画,需要多大的功夫呢?
“细节”、“气势”、“功夫”,缺一不可。光是各种毛笔就要挂满一墙,各种颜色用料,铺满方丈大桌,画将起来,废寝忘食,形色癫狂,数月、甚至数年乃成一幅画作。古代的画家,他们画的不是画,是生命。
今天的画家们,浮躁满身,左眼认识钱,右眼认识权,恨不得拉大便一样的画画,一个月能给你交20幅作品,动不动就画10米长卷、50米长卷(一个顶级的还活着的中国画大师给我开的价码:25万一幅,20幅,一个月交货),我真不知道,他们画画啊,还是拉屎啊?
下面这幅画,是宋徽宗画的芙蓉锦鸡图,大家看看,比西方文艺复兴时代的油画大师作品,艺术成就如何?
那锦鸡、蝴蝶、花朵,历经一千年的侵蚀,风韵尤存,试想水墨纸新之时,是何等的栩栩如生?北宋的中国画与文艺复兴的西洋油画,绝对是东西方各有千秋,彼此不输分毫的。
再把现代齐白石被到处吹捧为代表名作的《公鸡蚱蜢图》与宋徽宗的《芙蓉锦鸡图》摆在一起,同是画鸟,水平差距就象小学生跟博士那么大,人家老赵的画被风吹日晒1000年了,可观众在白石画作前能忍住不吐,已经难能可贵。
当代那些蒙事的浮躁画家,总拿什么大写意当遮羞布,老话说的好——货比货得扔——大家即使不懂工笔、写意,对比一下谁的功夫高,心里都明白了。写意不是画不好的借口。
白石名作《公鸡蚱蜢图》
宋徽宗画的芙蓉锦鸡图
再看下面这幅《祥龙石图卷》中的石头,堪称画石中的绝品,历史上再无第二个人能用毛笔和墨汁画出这样的石头。直到今天,石头上的坑洼、沟壑、石山上的植物,明暗有致,优美错落。
宋徽宗《祥龙石图卷》,其中石头的画法登峰造极
下面的这幅听琴图,是宋徽宗画的自己树下沐浴更衣后焚香抚琴,旁边蔡京和另一大臣一个低头静听,一个仰头出神的情景,画中人物须发细致、比例匀称、气质脱俗,堪称后世再无法超越的人物画高度。
王朔看了这些画作,你还敢说中国画是个人都能比划么?
至于大家都知道的《清明上河图》,实际是北宋画院普通员工张择端同志画的一副黑白单色级别的作品,因为其写实,后世成了研究宋朝汴京街景乃至人物风俗的标本,因而大加推崇,更因为其未能设色,因此可以刻画到铜板、木头、石板上,得以完整留存,竟然成了今天的国宝。在宋朝当年,宋徽宗根本就不把这类画当一回事。
大家注意宋徽宗每个画作上左下角的一个落款,都有一个类似“一千”的大字,那是他的专有LOGO,意思是“天下一人”,牛!有个性!有创意!这就叫中华文化。
宋徽宗《听琴图》,中国人物画的经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