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格管制理论的重心

除了产权完全没有界定为私有的公共品之外，现实世界中最大量地出现租值消散现象的，就是价格管制。关于价格管制，前面的讲义已经作了极其详尽的分析，这里只是结合租值消散的概念来作一下归纳总结。

传统或教科书经济学对价格管制的分析，都着重于所谓的“短缺”，但其实关键在于价格管制的本质是部分地侵犯了卖方的产权中的收入权，导致非价格准则被采用。仍以政府管制房租为例，本来市价为每月1000元的租金被强行管制为只能收取800元，那少了的200元就变成无主收入，因为政府只是说不准业主收这部分的租金，却没有说这部分租金是归谁所有。要是说这收入是归了租客所有，但实际上房子的使用权毕竟是在业主手上，他可以通过收取签约费等形式来夺回；而即使政府“加强管理”而成功禁止业主变相收取签约费，他还可以减少配套家具、不作维护修理等方式降低房子的质量，甚至最后还有一招是到期中止租约……反正是房东有一大堆办法可以名正言顺地阻止租客得到这收入。

但如果政府明确规定房子这资产的价值以股权划分，80％归原来的业主，20％归租客，这样租客实际上也成了业主——是那20％的股份的业主。在这种情况下，房子的产权是得到清楚界定的，所谓的租客就相当于是一家股份公司里的持股经理，一方面是他实际地经营企业（使用房子），另一方面他也持有公司的一部分股份，他把经营所得的收入（1000元）按持股比例分一部分（800元）给原来的业主。显然，经理持股是不会造成什么租值消散的。事实上，反而会因为他的部分利益与公司休戚相关，他就不像纯粹只是个高级雇员那样对公司的前途较为漠不关心。现在不是很多公司都会向高管派发股权来激励他们吗？

然而，在现实之中人们没见过价格管制是这样做的。于是那被管制着的价格就成为无主收入，引起自私的人以非价格准则去争夺，导致租值消散发生。为什么推行价格管制的政府不这样做以避免租值消散的损失呢？这是因为如果这样做，价格管制是公然将原属某些人的产权抢夺过来转给另一些人的本质就会变得非常明显。虽然抢夺完成之后产权仍得到清楚的界定，不会引起租值消散的行为；但抢夺本身就是破坏既有的产权界定，因此在抢夺没完成之前照样会引起产权人的防卫，这些防卫行为也会导致租值消散的。试想，一个政府如果频频做这种公然抢夺产权转移给另一些人的事情，那就相当于一个国家里治安极差，小贼可公然抢劫掠夺也不会受到法律制裁的阻止，导致产权从原属人那里转移到小贼那里去。这样的社会人们不会愿意持有财产，也不会愿意从事生产，经济自然是一落千丈。这时的产权因为得不到保护，而在事实上并没有得到界定。所以，现实中的价格管制都不是从产权界定入手，而是从侵犯产权的收入权利下笔，然后试图以法例协助界定权利。但这样的界定难免含糊不清——太过清楚就会被人看出政府是在公然抢夺产权——，无主收入仍然出现，引来人们以非价格准则的竞争，导致租值消散。

从以前的讲义对价格管制的后果的分析可知，导致租值消散的行为大致有两大类：一类是合约的安排或行为改变，增加了交易费用。例如美国1970年代的石油管制之下出现加润滑剂的汽车可优先加油的安排，试图把不受管制的润滑剂加价来收回被管制的石油价格，造成一些汽车不必要地多加了润滑剂。另一类是资产的使用或生产的行为会有改变，导致资源的价值下降。最典型的就是前面提到的房租管制中如果政府强有力地压制一切房东变相收取签约费的方式，房东就会选择降低房子的质量到与被管制的价格相适应的水平，导致房子的租值下降。后者直接就是租值消散，所以这样看的话，租值消散本身可以看成是交易费用增加。于是，在价格管制下，租值消散与交易费用增加是同一回事。

说到这里，回顾一下以前在《交易费用》一讲中说过的，一切的人类制度产生都是为了节省交易费用，而市场也是一种制度，所以市场也是用来节省交易费用的。但市场节省的是什么交易费用呢？通过这里关于租值消散的分析就能明白，市场节省的，主要是租值消散这种交易费用！因为使用市场，就是使用价格准则来决定胜负，而价格准则是唯一一种不会造成租值消散的竞争准则。当然，市场价格还能容易地向市场上的各个经济主体低成本地传递产品的供给、质量等的变动的信息（即信息费用比较低），这也是市场所节省的交易费用。只是《信息费用》一讲所分析的“造价”行为，显示着市场价格也可以被利用来误导消费者，也就是导致信息费用的增加。当然，这只是再次说明，一切制度既能节省某些交易费用，但又会带来另一些交易费用的增加，人们始终是比较着这制度的成本与收益来决定是否选择使用它。

不过，价格管制理论最大的困难或重心并不是指出价格管制下会出现非价格准则竞争无主收入、从而导致租值消散的行为，而是非价格准则数量众多，到底哪种或哪些非价格准则的组合会被人们所采用呢？在“自私”的基本假设下，租值消散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人们当然是在特定的局限条件下尽可能地减少租值消散。也就是说，价格管制下的租值消散，一定已经是在局限条件的约束下能争取到的最低消散。前面说了，价格管制下的租值消散行为包含交易费用上升与资产价值下降两大类，结合到这里来，就是指人们会尽可能地选择交易费用增加得最少、资产价值下降得最少的非价格准则。

仍以美国1970年代管制石油价格的真实例子为例。为什么加油站不像受到房租管制的房东那样直接收取签约费，而要通过在不受价格管制的润滑剂上加价来间接回收被管制的石油价格呢？道理是很明显的：加油不像租房那样是较长时间（如一年）内才交易一次，谈判成交所引起的交易费用当然比租房要高了。如果加油站像房东那样，对每个进来加油的人都跟他谈判一番——他接受签约费就给他优先加油，不接受就让他排队等候——，加油站外照样会因为这谈判难免要费上点时间而大排长龙。也就是说，由于加油与租房有不同的局限条件，以收取签约费的方式来回收被价格管制所侵犯的收入的交易费用就有所不同，含义着租值消散的大小有所不同，自私的人自然会选择交易费用较低、租值消散较少的方式。然而，也正因如此，政府一想到“加强管理”，首先打击的就是这种交易费用上升得最少、租值消散得最少的对策，结果自然是造成更大的社会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