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财政赤字的潘多拉盒子

可是，凯恩斯这国民收入决定理论所造成的政策建议的错误，可不仅止于此。此前只是基于最简单的二部门经济来说明国民收入决定理论，这里面还没有政府！把上述的分析扩大到三部门，也就是把政府也考虑进来，凯恩斯就为现代的经济社会打开了一个可怕的潘多拉盒子——增加政府支出来拉动经济增长！

根据这实为错误的乘数理论，凯恩斯认为政府支出类似于消费支出与投资支出，增加一单位就可以带来国民收入数倍的增长。消费与投资都是私人决策，政府可以用一些政策来鼓励人们增加消费与投资，但毕竟要不要增加还是私人自己决定的，效果难免会打了折扣。可是政府支出却是政府自己可以决定的，那就方便啦！凯恩斯在大萧条期间甚至主张过，政府哪怕是雇佣一批人来把一个瓶子埋进地里又挖出来，挖出来又再埋进去……如此循环往复地做毫无意义的事情，也是好的！因为它使得被雇佣的人得到了收入，他们拿着这收入就去消费，提供这些消费品的商家就得到收入，又增加了消费，从而又增加了另一些人的收入……使整个国家的国民收入都增加了。——显然，这跟前面说的把建筑物炸了再重建、重建后又再炸掉……或是把人养大了鼓励他自杀，那人死了之后再生一个人养大……是本质一样的建议，其荒谬绝伦的性质是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应该能看出来的。

那么，政府是白痴吗？当然不是！那为什么政府相信凯恩斯？你以为政府真的是相信凯恩斯？你相信这个，那就是你白痴啦！政府花的不是自己的钱——那是纳税人的钱！——，花起来半点不心疼！其实政府早就巴不得可以大手大脚地花钱，但苦于古典经济学一向主张的是“量入为出”、谨慎理财的财政原则，还认为尽可能不干预市场运作的小政府才是正道，受着这紧箍咒的约束，政府只好老老实实地花点小钱算了。好啦，现在终于有一个叫凯恩斯的家伙，主动地跳出来高声宣布：增加政府支出有利于刺激经济增长！政府花钱是为了大家好！有了如此冠冕堂皇的“科学理论”的支持，政府不对凯恩斯感激涕零得奉他为神灵，那就怪了！

但是，且慢！刚才都说了，政府花的钱是来自于纳税人，也就是要通过征税而获得的。根据凯恩斯那个尽管是错误的乘数理论，政府支出增加虽然是可以使得国民收入多倍扩张，但政府税收也同样会使得国民收入多倍收缩！最终对国民收入的影响就要看二者的乘数谁大谁小了。根据凯恩斯的国民收入决定理论，在三部门的情况下，y=c i g，其中消费函数是c=a by’；而y’是“可支配收入”，其定义式是y’=y-t（t是税收）。根据这些公式可以计算出政府支出乘数与前面的投资乘数一样，也是1/(1-b)——b是MPC——；而税收乘数则是-b/(1-b)，为负数说明它是导致国民收入收缩的。也就是说，通过加税来增加政府支出，政府支出乘数与税收乘数互相一抵销之后，就是1/(1-b)-b/(1-b)=1，乘数效应化为乌有！

然而，凯恩斯不愧是值得政府对他感激涕零、奉为神灵的！以上的分析一点都没打击到他，他立即指出：这是因为古典经济学要求政府必须量入为出，不准政府有财政赤字（又可称为“预算赤字”）。如果允许政府搞财政赤字，也就是支出大于收入，则政府支出可以增加，税收却可以不增加——甚至反过来减税！那就不但可以维持政府支出的乘数效应，甚至还可以通过减税来反向利用税收的乘数效应，使之也有利于刺激经济增长。

但问题就是：政府怎么可以支出大于收入啊？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入不敷出，他就要借钱度日。同样的道理，政府搞赤字财政，也得举债借钱，那就是发行国债。借钱是要还的，普通人是努力工作赚取更多的未来收入去还债，政府呢？政府不事生产，它的收入终究还是来自于税收！也就是说，国债都是以未来的税收去偿还的——除非政府悄悄地多印钞票用于还债，这就是《货币理论》一讲中已经指出过的历史上几乎所有搞出超级通胀来的国家，最初的压力都是来自于国库亏空的财政危机！也就是说，如果不搞通胀，以举债而非加税来增加政府支出，只不过是把税收会使国民收入收缩的乘数效应推迟到未来而已，并没有从根本上消除税收的乘数效应对政府支出乘数效应的抵销。然而，凯恩斯还是乐观地说：不要紧！在经济衰退时政府以预算赤字挽救了经济，等到经济繁荣时就多收税少支出，那不就有财政盈余（预算盈余）了嘛？古典经济学要求政府每一年都实行预算平衡是不对的，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追求一个经济周期内的预算平衡！

这就是“财政政策”，它与《货币理论》一讲所提到过的“货币政策”一起，成为凯恩斯主张用于调节经济的两大政策工具——经济衰退时用扩张性的财政政策与扩张性的货币政策刺激经济增长，经济繁荣时就用收缩性的财政政策与收缩性的货币政策来给过热的经济降温。而且，凯恩斯认为在经济衰退时财政政策比货币政策更有效，因为货币政策可能会因那所谓的“流动性陷阱”而失效——但《货币理论》一讲已解释过“流动性陷阱”的成因，与凯恩斯的主张并不相同。

有凯恩斯这么殚精竭虑为政府可以不管税收的约束去增加支出找“科学”理由的贴心人，政府简直就是乐疯啦！于是，自凯恩斯这成套理论面世以来，各国政府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一边大洒金钱，一边对民众说：“我可是为了经济好，为了你们好才不得不这样花钱的哦！”也于是，很多国家的财政赤字急升，占GDP的比重越来越高——像希腊这种深陷主权债务危机的漩涡之中的国家，2012年时其财政赤字占GDP的比重高达160％！也就是这个国家的所有人辛辛苦苦工作了一年，创造出来的财富还不够用来还国家的负债！放在一个人或一个公司身上，那叫“资不抵债”，是理应要破产的。

凯恩斯如果死而复生，看到今天这个世界满是被财政赤字、债务危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国家，不知道会不会惊奇地问：“咦？为什么在经济繁荣的时候不加税减支，以这时的财政盈余抵销经济衰退时的财政赤字啊？”他要是那么问，说明他太天真了！以为政府真的是相信他，所以用他的理论。政府其实并不相信凯恩斯，它们只是利用凯恩斯而已！它们乐于利用凯恩斯所说的前半段话——经济衰退时政府可以减税增支，以财政赤字带来的乘数效应刺激经济增长——，因为这有利于它们摆脱税收的约束而大手大脚花钱；至于那后半段话——经济繁荣时政府要增税减支，以财政盈余弥补之前的财政赤字，实现整个经济周期内的预算平衡————，它们就不管了！老实说，别说政府花的是人家的钱不心疼，就算是一个普通人，当他习惯了大手大脚花钱的时候你突然要他转为勤俭节约，那可真是强人所难了。普通人有外界的压力——债主频频上门追讨——迫使他不得不开源节流，政府却是反正钱不够了那就继续发债吧！有了这么一个可以轻易就把赤字暂时应付过去的办法，谁还愿意开源节流呢？对于国家来说，开源就无非是加税，节流则往往是削减社会福利，这些话说出来没有民众不反感的，特别是在那些“非常民主”的国家里，可以想象是很难得到议员们的表决通过的。事实上，看看2012年的希腊、乃至法国，主张紧缩政策的议员、政党干脆就被选举赶下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