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着前面的队伍好一阵子了,正如先前一样,队伍之间的间隔正逐渐拉大。我摇摇头。假如我连简单的一支健行队伍都处理不好,我怎么解决得了工厂的问题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平衡的模型为什么行不通?接下来一个小时,我一直思考这个问题。有两次,我必须叫队伍停下来,让我们赶上。就在第二次叫停之后没多久,我想通了。
我们没有后备产能,所以当位于平衡模型中下游的孩子们落后时,他们没有额外的产能来弥补落后的进度。当负面的偏差愈积愈多时,他们也就愈来愈深陷泥沼了。
然后,我记起了原本我早已遗忘、过去在数学课上学到的东西,这个问题和数学上的协方差有关,也就是同一组变数中,一个变数对其他变数发生的影响。有个数学原理说的是:有两个以上变数的线性依存关系中,变数的波动将会随着前一个变数的最大偏差值而波动。这个原理正解释了平衡模型中发生的状况。很好,但是我该怎么做呢?
健行途中,当我发现我们跟不上队伍时,我可以叫大家加快却步,也可以叫朗尼走慢一点或停下来。然后,我们就跟上了。而在工厂里,当某个部门进度落后,而在制品的存货开始增加时,我们会增加人手,要求工人加班,经理人开始把鞭子挥得劈啪作响,直到把产品送出门,存货数量再度下降为止。对呀,这就是了:我们加快脚步,迎头赶上。我们总是不断赶路,从不停下脚步。让人力闲置,是我们的一大禁忌。那么,为什么在工厂里,我们没办法迎头赶上呢?我觉得我们好像一直不停赶路,我们跑 得太快,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往前看,间隔不但一直出现,而且还以前所未见的速度,急速扩大!然后,我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队伍中除了我以外,没有一个人紧贴着别人的脚跟走路,而我却紧贴着贺比的脚跟。贺比?他在队伍后面做什么?
我走到路旁,把整支队伍看得更清楚一点。朗尼已经没有在前面带头了,他现在走在第三,大卫走在他的前面。我不知道现在是谁在前面带头,我看不了那么远。可恶,这些小混蛋改变了行进的次序。
“贺比,你怎么会落到队伍的最后面呢?”我问。“喔,嗨,罗哥先生。”贺比转过头来,“我只是想,我在后面和你一起就好,这样我就不会挡了任何人的路。”当他说话的时候,他是倒退着走。
“喔,你真体贴,小心!”
贺比绊到了树根,重重跌在地上,我扶他起来。
“你还好吗?”我问。
“还好,不过我想我最好还是不要倒退着走。”他说,“虽然这样谈话很不方便。”
“没关系,贺比。”我告诉他,然后我们再度上路,“你就好好享受健行的乐趣吧,我有很多东西需要好好想一想。”我没有说谎,因为贺比刚刚提醒了我一件事。我的猜测是,除非贺比非常努力,否则他就是整个队伍中走得最慢的一个人。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但是他走得比其他人都慢。(总会有人敬陪末座,不是吗?)所以当贺比以他最理想的速度前进时——也就是他走得最轻松自在的速度——他前进的速度会比在他后面的人(例如我)慢。
当时,除了我以外,贺比没有限制到任何人走路的速度。事实上,所有的男孩这时候已经自行安排了一个行进次序,使得每个人都不会限制别人的行进速度(至于他们是刻意这么做,还是意外形成,就不得而知了)。我往前看,没有任何人的路被挡住,在他们自然形成的次序中,走得最快的孩子现在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而走得最慢的人则落在最后面。事实上,每个人都像贺比一样,找到了自己的理想速度。假如这是我的工厂,这就好像工作量源源不断的增加,每个人都完全没有空闲的时间。但是,瞧瞧发生了什么事:队伍的长度比过去拉得还要长,而且一直继续拉长。每个男孩之间的间隔扩大了。愈接近队伍前面,间隔就愈大,而且距离拉大的速度也愈快。
也可以换个角度来看:贺比照着他自己的速度前进,而他的速度恰好比我前进的速度要慢上许多。但是由于我们之间的依存关系,我最快也只能以贺比行进的速度前进。我的速度就是有效产出,贺比的速度决定了我的速度,因此贺比事实上也决定了整支队伍的有效产出最多可以达到什么地步。
思绪飞快的闪过我的脑海中。
所以,你看,我们每个人可以走多快,事实上并不重要。无论现在是谁在前面带头,他的行进速度一定比平均速度快,就假定他的时速是每小时三英里好了。那又怎么样呢!他的速度能帮助整个队伍走快一点,能提高有效产出吗?绝不可能。队伍中每个孩子都比跟在他们后面的孩子走得快了一点。他们之中,有任何人协助了整支队伍加快速度吗?当然没有。贺比还是依着他自己的速度慢慢走,他才是决定了整支队伍有效产出的关键。事实上,无论这个人是谁,走得最慢的人总是决定了有效产出的多寡,而那个人不见得总是贺比。在我们吃午餐以前,贺比走得比较快,当时谁走得最慢,并不明显。因此,贺比的角色——有效产出的最大限制,事实上可能落在队伍中不同的人身上,这完全要看在某个时刻里,谁走得最慢。但就整体而言,贺比行进的产能最差,他的速度决定了整支队伍的速度,也就是说——“嘿,罗哥先生,你看!”贺比说。
他指着路边的一块水泥标记,我瞧了一眼,这是……一块里程碑!一块如假包换的里程碑!我不知听他们谈论了多少次这该死的东西!而这是我看到的第一块里程碑。上面写着:
←五英里→
嗯,也就是说,往前和往后都还有五英里,那么我们一定走
到了健行路程的中点了。前面还有五英里路要走。
现在几点了?
我看看表,已经两点半了,而我们出发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半,扣掉吃中饭的一个钟头,也就是说我们在五小时内,只走了五英里路!
我们并不是每小时走两英里,我们的时速是一英里,因此还要走五个小时才到得了……
这样一来,在我们到那儿之前,早就天黑了。而贺比还站在我旁边,拖慢整个队伍的有效产出。
“好,咱们走吧,走吧。”
“好!好!”贺比跳了开去。
我该怎么办呢?
罗哥(我在脑子里自言自语),你这个输家!你甚至管理不了一支童子军!前面有几个小孩想要创下健行速度的新记录,而你却被这走得最慢的胖贺比卡在这里。一小时后,假如前面的孩子真的照三英里的时速前进的话,他就会远远的走在你前面两英里之外,也就是说,假如你想要赶上他,你得跑两英里的路。假如这是我的工厂,皮区连三个月的时间都不会给我,我早就流落街头了。我们的需求是要五小时走十英里,而现在的进度才刚到一半,存货快速增加,存货营运费用也会上升,我们会毁掉这个公司。
但是我对贺比实在无计可施。或许我应该把他安插在队伍其他地方,但是他不可能走得更快,所以作用不大。真是这样吗?
“嘿!”我朝着前方大喊,“叫前面的孩子停下来!”
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把我的命令传下去。“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位子上不动,直到我们赶上为止!”
我大叫,“不要把次序弄乱!”
十五分钟以后,整支队伍一个接着一个的立定站好,我发现安迪篡夺了领队的位置,我再次提醒他们,当我们往前走的时候,他们要保持既定的次序。
我说:“好,现在大家手牵着手。”
他们面面相觑。
“赶快!照着做!不要放手!”我告诉他们。然后,我牵起贺比的手,就好像拉着一条锁链,穿过整支队伍,其他人手牵着手跟着走。我越过了安迪所在的位置,继续往前走,直到我走到队伍长度的两倍距离外,才停下脚步。我刚刚。所做的,就是把整个队伍翻转过来,因此现在整支队伍的次序恰好和原先相反。
“现在听好!”我说,“直到抵达目的地之前,你们都要照着这个次序前进。明白了吗?没有人能够超到别人前面,每个人都要尽量追上前面的人。贺比会在最前面带队。”贺比吓了一大跳。“我?”其他人也大吃一惊。“你要他带头?”安迪问。
“但是他走得最慢!”另外一个孩子说。
我说:“健行的目的不是比赛谁最快抵达终点,而是要大家一起走到终点。我们不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们是一个团队。要等到所有的人都抵达终点以后,我们的团队才算是抵达了终点。”
于是,我们再度出发。不是开玩笑,这回我的办法奏效了每个人都走在贺比后面。我走到队伍最后面压阵,以便督导整支队伍,我一直在等着看队伍之问的间隔什么时候会再出现,但是间隔却一直没有出现。我看到队伍中间有个人停下来调整背包的肩带,但是一旦他重新出发,我们只要稍微加快脚步,就全跟上队伍了。没有人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和刚刚的状况简直有天渊之别!
当然,没过多久,队伍后面那些走得快的孩子就开始发牢骚。“嘿,贺比,我快睡着了。你不能走快一点吗?”其中一个孩子大嚷。
“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别吵了!”走在贺比后面的孩子说。
“罗哥先生,我们不能让走得快的人领队吗?”走在我前面的孩子说。
“听着,假如你们想要走快一点,你们就必须想办法帮贺比走快一点。”我说。
大家安静了几分钟。
后面有个孩子说:“嘿,贺比,你的背包里都装了些什么呀?”
“不干你的事!”贺比说。
但是我说:“好,大家先暂停一下。”
贺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我把他叫到队伍后面来,解下背包。他解下背包以后,我把背包从他的手里拿过来,结果,背包差一点就掉到地上。
“贺比,这个东西大概有一吨重。”我说,“你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在里面呀?”
“没什么。”贺比说。
我打开背包,伸手进去,拿出半打罐装汽水、几罐意大利面,然后是一盒糖、一罐酸黄瓜和两个鲔鱼罐头。在一件雨衣、一双雨鞋和一袋扎营的木桩下面,我还找到一个长柄铁锅。背包侧袋里还放着一把可以折叠的铁铲子。
“贺比,你怎么会决定要自己一个人携带所有这些东西呢?”我问他。
他显得局促不安。“你也晓得,我们应该要装备齐全。”“好,大家帮忙背一些东西。”我说。
“我背得动!”贺比坚持。
“贺比,听着,你一直卖力背着这些东西,已经很厉害了,但是我们必须想办法让你走快一点。假如我们能帮你分担一些重量,你在前面领队,就能够表现得更好一点。”贺比似乎终于明白了,安迪拿走了铲子,其他人也分担了其他一些东西,我把大部分的东西放在我的背包里,因为我块头最大。贺比走回队伍的最前面。
我们再度出发。但是这次,贺比前进的速度真的快多了。背包里大半的重量都减轻了之后,他好像漫步在云端一般轻飘飘的。我们现在走得飞快,行进的速度有原先的两倍快,而且大家仍然紧靠在一起,没有分散。存货下降了,有效产出直线上升。魔鬼峡谷在夕阳映照下,显得美丽非常。兰培芝河潺潺的流过山谷,拍打着河岸的岩石。金黄色的阳光穿越林间,小鸟在枝头吱吱叫,而远处清楚传来了汽车高速驶过的声音。“你们看!”安迪站在高处大叫,“那里有一座商场!”“有没有看到汉堡王呀?”贺比问。
大卫抱怨:“嘿,这里根本不是荒郊野外嘛!”
我说:“现在的荒郊野外都不比从前了,我们得接受现实,大家开始搭帐篷吧!”
现在是五点钟,也就是说,我们分担掉贺比背包里的东西以后,在两个小时内走了四英里。贺比是控制整支队伍的关键。帐篷搭好了,大卫和伊凡煮了意大利面给我们当晚餐。由于是我订的游戏规则害他们做苦工,我觉得有点罪恶感,于是也加入了洗碗的行列。
那天晚上,大卫和我睡在同一个帐篷里。我们躺下来,简直累坏了。大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爸,我今天真是为你感到骄傲。”
“真的吗?为什么?”
“你找出问题,想办法让大家走在一起,而且让贺比带头走在前面。假如不是你的话,我们不知道还要在树林里走多久。”
他说,“其他人的爸爸妈妈不肯负一点点责任,但是你却一肩挑起领队的重担。”
我告诉他:“谢谢你。事实上,今天我学到很多东西。”“真的吗?”
“是啊,我想我学到的东西可以帮助我解决工厂里的问题。”我说。
“真的吗?例如什么问题?”
“你确定你想听吗?”
“当然。”他说。
我们讨论了好一会儿,大卫一直撑着没睡,甚至还问了几个问题。我们讨论完的时候,听到其他的帐篷早就鼾声大作,还听到蟋蟀的叫声……以及公路上有个白痴急转弯时发出的轮胎摩擦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