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透视麦肯锡——威力与缺陷
四种武器
回头一看,麦肯锡做战略咨询,翻来覆去就组织架构、业务单元、岗位责任、业绩考核、计划控制这几招,却总是无往而不利。仔细想来,皆因其发挥了下面四种“武器”的威力:
第一是“流程”的威力。
麦肯锡是非常讲究程序和流程的,并严格地有时甚至刻板地按照流程行事。每个咨询项目有一套流程,每个工作小组乃至每一次工作会议有一套流程,对组织的变革遵循一套流程,而最终也是希望在组织内部建立一套严格的流程,包括业务管理的流程、资金管理的流程、绩效管理的流程等。对于中国那些随意惯了的企业和企业家们,面对着麦肯锡这样有严格纪律的“正规军”,自然只有被招安投降了。
第二是“案例”的威力。
麦肯锡善于用案例来增加它的说服力。你是一家高科技公司,那么我将建议你的组织结构参考思科的客户主导型、惠普的前后端型或者西门子的产品主导型;你是一家控股公司,则我将向你介绍混合控股公司、纯粹控股公司和战略控股公司的案例。总之,这些案例绝对是最新的而且绝对是你所不知道的,因为麦肯锡有一个遍布全球、内容庞大而且不断更新的案例库。顺便说一句,不管麦肯锡这次给你做的咨询成不成功,你这个案例无疑也将被收入他的数据库,成为他以后可以让别人借鉴的案例。
第三是“国际”的威力。
聘请麦肯锡做咨询的中国公司往往都是希望成为国际化的公司,或者至少是希望别人(这里包括领导、投资者、客户等等)认为自己在往国际化的方向迈进,在学习国际先进经验,在按照国际惯例办事。既然如此,那除了聘请麦肯锡外似乎别无选择,因为它就是“国际”的代表,聘请了它也就等于是为自己贴上了一个“国际”的标签。这一点对于那些希望在海外融资的企业来说更是如此,因为没有这个标签国际投资者是不可能让你上市的。
第四是“科学”的威力。
在麦肯锡的眼睛里,中国的企业一切都是不科学的:组织体系不科学,业务架构不科学,资金控制不科学,管理流程不科学,业绩考核不科学。。。。。。而它正是科学的化身,是当代的“赛先生”。于是,他挥舞着科学的旗帜,以流程、计划、制度、职责等等科学的大棒,一路杀将过去,自然杀得中国企业落花流水,佩服得五体投地。
面对着这四种武器武装下的麦肯锡,中国的企业自然只有任其摆布了。可效果究竟如何呢?目的是否达到了呢?对于那些希望在海外上市的企业来说,这个问题是很简单的。因为要上市,就必须要请麦肯锡,在这里,战略重组只是形式,上市圈钱才是目的。所以,只要能圈来外币,就任由麦肯锡重组吧,一切矛盾、一切利益都应该为这个目的让路。这样的企业与麦肯锡的合作往往是或者至少表面上是愉快的,也不断地有企业为了这样的目的找上麦肯锡,也正是他们造就了麦肯锡在中国的辉煌。
可对于那些希望引进麦肯锡来进行真正战略意义上的重组(是希望重组出一个内在和谐的系统,而不仅仅是外在结构上的改变),实现真正战略意义上的发展(是基于长期的可持续发展,而不仅仅是短期的上市融资)的企业来说,他们的效果又如何呢?王府井百货应该就是一个不成功的例子,不过不大为人所知。直到实达在获得麦肯锡咨询后却步入了S T的行列,才终于让这个问题浮出水面。事实上,据说很多企业在请麦肯锡做完咨询后,都有种有苦难言的感觉。他们之所以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往往就是屈服于麦肯锡的四种武器,相信对方完全正确,主要是自己“朽木不可雕”,是自己“变革的态度不够坚决”、“接受不了国际先进理念”。套用麦肯锡常用的“教练运动员”理论来说,那就是,麦肯锡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教练,可惜自己最多就是个省队乃至地市级运动员的素质,怎么训练都是不可能到奥运赛场去升国旗奏国歌的。可麦肯锡真的就无懈可击吗?答案绝对是“N O
麦肯锡真的无懈可击?
首先,麦肯锡是国际的但却不是中国的。
加入WTO,中国即将融入世界经济大循环,中国的企业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世界的企业,将按照国际规律运行,接受来自全世界的竞争。但在全球化和信息化的大背景下,中国还在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由农业化向工业化迈进——转轨期才是目前中国企业所面临的最大的现实和最直接的环境。在我们探讨国际惯例的同时,一定要记住中国国情:计划经济、市场经济、知识经济、全球经济,这是一个多种经济状态聚合的中国;农业文明、工业文明、信息文明、知识文明,这是一个多种文明状态聚合的中国;计划与市场、封闭与开放、自由与专制、物质与精神,这是一个充满着现代与传统、创造与保守、自信与自卑、清醒与困惑的“矛盾中国”。
在这样的“矛盾”中,如果仅仅执着于问题的一端,显然不可能真正解决问题。麦肯锡中国公司董事长潘望博经常强调,“麦肯锡给国企做咨询,首先就是转变领导者的思想,让他们从企业的投资资本回报率出发去考虑问题”。这一招对希望上市的企业来说,无可厚非,因为现在大家基本上认为上市公司法人治理结构的目标是保证股东利益的最大化(这是美英的观点,日德往往是保证利益相关者尤其是银行的利益。但学术界基本上认为前者更好,中国的“上市公司法人治理结构原则”也是按照主要保证股东利益来设计的),也只有按照这样一个目标去调整法人治理结构才能吸引潜在的投资者(也就是未来的股东)。所以,如果把集团内一个准备上市的控股公司按照这个目标去进行改革无疑是合理的,可事实上麦肯锡重组的往往是整个集团,而且是一个中国的集团。这里有中央、地方、银行、高层、中层、普通员工各种角色,他们各自有不同的价值取向。想靠这么一个目标就把他们统一起来,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简单了。举个简单的例子,赵勇在出任四川长虹的总裁后,希望将整个集团的发展从过去的重规模调整到重利润的轨道上来,可这样一来周边给长虹配套的很多小厂将会倒闭,而这一点显然是绵阳市官员所不愿意看到的,改革最终没有实行,而自己也被迫辞职。事实上,中国集团的发展应该是多重利益主体多重目标的动态平衡问题,靠“投资资本回报率”这一具有国际特色的目标是不可能把所有人真正团结在一起的。
第二,麦肯锡是全面的但却不是系统的。
系统思考强调过程,它鼓励组织,尤其是战略规划者,去注意组织实现目标的过程。过程是组织的创造力量,当过程符合并且有益于组织的目的时,有利于过程的结构就会自然形成。这是所有生命系统的自然规则,而在这样的规则中,结构是某个过程的自然表现形式,应当由其自己形成。企业作为一个有生命的系统,其发展也符合这一自然的倾向。而麦肯锡的工作模式是,一个项目一般由4 个人组成,运转周期2至3个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对着确实问题成堆的企业结构,为了显示出其水平的高明和咨询的成绩,他们只好把过多的时间和能量都用于构造和重组,对企业进行大刀阔斧的全面改革,试图解决他们“运用英明眼光”发现的企业所有问题。在这样的改革中,结构不是自己生成,而是由麦肯锡来安排;他们是先指出问题,然后就立即重组结构、调整关系,最后让企业按照这个指定的结构自己去发展,而不是让企业自己在发展中调整关系,在发展中完善结构,在发展中解决问题。这样的改革是面面俱到的,是没有轻重缓急的,更是本末倒置的。想想过去苏联改革的例子吧,他们在美国专家的帮助下,实施“休克疗法”,在很短的时间内要动很大的手术,而结果大家都知道了,这和今日的麦肯锡何其似也。事实上,对于一个渴望变革的组织来说,应当容许结构自己生成,而把重点放在对过程的了解和疏通上。中国的改革之所以成功,就因为这是一场渐进的、由外到内、由易到难、具有节奏的变革,并在过程中逐渐内生出乡镇企业、民营企业、证券市场等等新的结构。
以系统的思维制定战略,不仅仅是把组织视为一个整体,发挥组织结构的整体效应,还要求我们采取系统透视,把一切东西都置于较大系统的背景下去观察,要求把组织当作总是更大的整体的子系统去认识和分析。麦肯锡的咨询,往往只是针对企业这个小系统的咨询,是对企业内部资源的重组,可当今资源的概念已经不在于你拥有多少资源,而是你能调度多少资源,所以应当以大系统的眼光在全球范围内分析和利用资源。可我们在麦肯锡的方案中很少看到这样的考虑,他更多的是对企业内部存量资源的重组,是老业务的重组,却没有新业务的发现,没有去研究和寻找企业所面临的各种战略机会。应该说,他一开始就给自己选择了一条充满荆棘、饱受批评之路。因为存量的重组是一场利益关系的深刻调整,必然带来部分既得利益者的损失和抵触,必然是痛苦的也是很难成功的;而寻找新的增量,实现新的发展则要容易得多,也有效得多,因为它制造了一个新的蛋糕,是人人有份,皆大欢喜。
第三,麦肯锡是科学的但却不是艺术的。
麦肯锡追求计划、制度、业绩考核这些科学的东西,可事实上,接受过它咨询的企业内部员工往往会告诉你,那些计划赶不上变化,岗位职责形同虚设,业绩考核则流于形式。麦肯锡追求严格的制度,这可以管工人,可对于从事创造性劳动的员工,特别是高科技企业中那些做研究、开发等工作的员工就不适用了,因为这甚至可能浇灭他们创造的火花,扼杀他们艺术的灵感。这方面笔者比较赞同科利华老总宋朝弟的观点,他希望员工把工作当成打游戏一样充满热情,如果这样的话,“你就是站着上班、躺着上班都行”。
企业进行战略变革的目的应该是在企业内部形成一个和谐整体,并保持和谐发展的机制。“和谐”(harmony)一词的概念,不完全等同于“协调”( coordination),主要是考虑系统不仅存在着物与物的关系,还包含着广泛的人的行为和活动以及人与物、人与人的相互关系,它反映了人们心理上的感受、深邃的内心活动和处理人际关系的态度。这是“协调”一词的概念远不能反映的。笔者经常引用一句话,“技术中的科学思想的专制促进了人性的泯灭并使我们的个性服从于技术”,在麦肯锡科学的方法下,在冷梆梆的制度、计划面前,何来人性可言,何以求得和谐?
第四,麦肯锡是旁观者却不是参与者。
麦肯锡坚信“咨询和执行是两回事”,他只负责咨询而不管效果,所以其收费是不与结果挂钩的,是一次性收取。当然,如果仅仅是咨询,仅仅只提出参考意见,听不听在客户,并根据中国国情收取合理的费用,自在情理之中。可麦肯锡不仅仅是动嘴,他还亲自赤膊上阵,手把手地带领企业实施变革,但他同时又说自己不负责成败,这样的道理自然不能服人。
事实上,一个企业要通过聘请咨询公司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发展是很难获得成功的。因为帮我们进行战略设计的人毕竟来自于这个企业系统之外,他们对企业内的很多东西永远无法得到真正的了解,很难找到真正的症结所在。作为旁观者,由于他们的发展不会受到这个系统的影响,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地对这个系统的命运充满一种终极关怀,他们不会真正关心所设计的战略是否与实践脱节,是否会受到来自执行者、参与者、影响者等方面的阻力,甚至并不十分关心所做的方案能否付诸实施,能否带来效益。他们对系统的战略设计往往只是追求在理论上完整、逻辑上严谨、甚至只是文字上漂亮,他们的目的常常只是追求决策者满意,在不断与决策者的沟通和“交锋”中,最终他们要么只能提出一些华而不实隔鞋搔痒的意见(这样的意见只能被束之高阁),要么更沦为决策者思想的“奴隶”(这自然背离了最初聘请他们时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