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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语言(之四)——续谈广东话的口头语(1)
作者:李俊慧 申领版权
2015年05月23日 共有 2920 次访问 【添加到收藏夹】 【我要附加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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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系列上一篇的主题是讲广东话的词汇分固有词与汉字词,只是举了一两个例子,很多读者已经觉得很有趣,我就再写一篇,多举些例子吧。
     
     
    首先要特别澄清的一点,是广东话的口头语不一定都是固有词,虽然固有词一定只可能是口头语,这是逻辑学上所谓的“必要非充分条件”。有些喷子举了一些广东话的口头语的例子,说在北方方言里也有一样的词汇,说明广东话的口头语并不是固有词,完全就是不懂如此简单的逻辑学。其实我在上一篇的文章里举过像“屋企”这样的口头语深究起来也是汉字词,就已经暗示了广东话的口头语中也有汉字词的情况,但有些读者就是理解力低下,非要我这样明白指出才行。再说一次:固有词与汉字词是一种分类法,口头语与书面语是另一种分类法,二者有交叉重合之处。固有词一定是口头语,书面语一定是汉字词;但口头语不一定是固有词,汉字词也不一定是书面语。除了“屋企”这个汉字词是口头语之外,语言学家早就指出过“”(表“他”)应该是来自于古汉语中的“渠”,更广为人知的是“係”(表“是”)来自于古汉语中的“系”……数量不菲,反映着广东话不但是发音、而且在词汇方面也保留了大量古汉语的“活化石”地位。
     
    很多非广东人是通过粤语歌来了解广东话,但绝大部分粤语歌的歌词是用书面语写成的(所以只看文字,没学过广东话的人也能看得懂意思),通过粤语歌来学广东话基本上只能学到书面语,真的到了广东就其实还是无法与当地人用广东话沟通。因为我在上一篇里已经指出过了,广东话本质上是口头语,只不过因为引入大量汉字词而每一个汉字都有广东话自己的发音(其实是来自于古汉语的发音),所以可以读出书面语而已。广东人在日常生活中交流时当然还是用口头语。粤语歌中真正用广东话的口头语来写歌词的很少,许冠杰是唱这类歌最成功的著名歌手——其实唱得最多的不是他,只是用口头语写成的歌词很俗,不要说难登大雅之堂,根本就是上不了台面,通常是街边或夜店内卖唱的歌手才会唱。但许冠杰是绝无仅有的天才,能化粗俗为通俗,他写的口头语粤语歌将广东话“生鬼”的一面表现出来,将其粗俗低贱的一面隐去。这种用口头语写成的粤语歌,非广东人即使看文字也是看不懂意思的。下面就举一首我最喜欢的许冠杰的口头语粤语歌——最喜欢是因为里面浸透了正确的经济学理论,呵呵。BTW,很多人都知道的《半斤八两》那一首我只喜欢曲子而不喜欢歌词,因为内容完全违反经济学理论,改名为“胡说八道”还差不多!
     
    

粤语原词
    
普通话翻译
    
从前有个人叫莫大毛
    日日瘫响屋企等米路
    神神化化作风虚无
    又唔愿剃须(仲成日去赌)
    穷途意冷走去问前途
    但愿仙家指点三两道
    如何有法变得富豪
    望黄大仙能预告
     
    拿拿声即刻走去搵嘢做
    人必须知道自己嘅用途
    唔去奋斗你米望有酬劳(nonono)
    想搵钱应该快手 come on lets go
    雀雀声即刻走去搵嘢做
    人必须指意自己创路途
    快去奋斗你实会攀得高
    你要坐benz 靠自己个脑
     
    连除悔觉好个莫大毛
    立业兴家终于走正路
    荣华富贵靠刻苦耐劳
    渐渐年事已高(成就更高)
    同时见个仔阿莫二毛
    日日瘫响屋企等米路
    连除称佢起身博命嗷
    话黄大仙曾预告
     
    拿拿声即刻走去搵嘢做
    人必须知道自己嘅用途
    唔去奋斗你米望有酬劳(nonono)
    想搵钱应该快手 come on lets go
    雀雀声即刻走去搵嘢做
    人必须指意自己创路途
    快去奋斗你实会攀得高
    你要坐benz 靠自己个脑
    
从前有个人叫莫大毛
    日日躺在家里等钱来
    神神秘秘作风虚无
    又不愿意剃须(还整天去赌钱)
    穷途意冷走去问前途
    但愿仙家指点三两道
    如何有法变得富豪
    望黄大仙能预告
     
    立即走去找工作做
    人必须知道自己的用途
    不去奋斗你别指望有酬劳(nonono)
    想赚钱应该赶快 come on lets go
    立即走去找工作做
    人必须依靠自己创路途
    快去奋斗你一定会攀得高
    你要坐奔驰靠自己的脑子
     
    赶紧悔悟好个莫大毛
    立业兴家终于走正路
    荣华富贵靠刻苦耐劳
    渐渐年事已高(成就更高)
    同时见儿子莫二毛
    日日躺在家里等钱来
    赶紧揪他起来拼命摇晃
    说黄大仙曾预告
     
    立即走去找工作做
    人必须知道自己的用途
    不去奋斗你别指望有酬劳(nonono)
    想赚钱应该赶快 come on lets go
    立即走去找工作做
    人必须依靠自己创路途
    快去奋斗你一定会攀得高
    你要坐奔驰靠自己的脑子
    

 
    从上面的歌词示例可见,其实这首粤语歌也没有百分百全部用口头语写成,因为其中一些句子非广东人也能看得懂,除了因为里面有一些是汉字词共用于口头语与书面语(例如第一句“从前有个人叫莫大毛”就全部是共用于口头语与书面语的词汇),还有一些是直接使用书面语(例如“如何有法变得富豪”这一句并不是口头语而是书面语,要用口头语来说应该是“点样有法变得富豪”),整句歌词都是口头语、绝无一词是书面语的其实只有“连除称佢起身博命嗷”这一句。
     
    接下来谈一些非广东人也很熟悉、但其实存在着很多误解的广东话口头语。第一个词是“埋单”,很多非广东人也知道是“结账”的意思。以前在某著名的广州报纸上看过一篇有趣的专栏文章,作者是广东人,叙述他到东北吃饭的遭遇:当他吃完饭把服务生小姐叫过来,努力地结巴着用“广式普通话”说出“结账”一词时,却被“牡丹江畔的伊鄙夷地回应:‘您是要埋单吧?’”(这是作者的原话,我印象深刻,一字不差地记住了。)但我看到很多非广东人把这个词写成“买单”,显示他们并不真的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埋”与“买”在广东话里同音不调,完全是不同的两个字,非广东人听到“埋”字的发音与“买”一样,放在结帐的时候又好像说得通,就以为那其实是“买”字。完全错了!“埋”应该是广东话固有词,因此这个字只表音,不表意,与“填埋”、“埋伏”等汉字词中的“埋”的意思毫无关系。这里的“埋”原意是“合”,例如“埋堆”是表示“聚拢抱团”的意思。用在“埋单”这个词里就引申为“合计、合算”,因此整个词的意思是“合计账单的金额”,而根本不是把这个词错误地写成“买单”的非广东人所以为的那样,是“购买账单上所示物品”的意思。
     
    另一个广为非广东人熟悉的口头语是“搞掂”(意为“做完、办妥”)。我看到这个词很多时候被错误地写成“搞定”(其实我自己也这样写,但那是因为“掂”这个字有时用电脑输入法打不出来)。重点是这个“掂”字的正确发音是“dim”,而不是普通话中“店”(dian)的发音。“掂”这个字明显是香港人确定的,因为“店”在广东话中的发音就是“dim”,与普通话不同,所以这个字是典型的形声字,“店”是作为声旁而存在的。可是非广东人是把“店”读作“dian”,他们又明确地听到广东人说这个字时不是这样的发音,而更像是普通话中“定”(ding)的发音,所以他们就习惯于改写为“搞定”。可是严格来说,“掂”的发音也不是“ding”而是“dim”。但普通话已经丢失了“m”作韵尾的功能,所以怎么也不可能在现代汉语里找到完全合适的字来表达这个音。非广东人用“定”来替代“掂”,除了觉得发音更相似之外,应该还因为“定”与“完成、妥当”的意思相近(例如“平定”)。但准确来说,“掂”并不是“完成”的意思,而是“行、OK”的意思,例如广东话里有“掂唔掂”(行不行)的说法。所以“搞掂”的准确意思,是指把情况搞到行的状态。
     
    第三个词是不少商铺会在门口摆个广告牌说本店的东西“平靓正”。“靓”是漂亮的意思,这个很多非广东人都知道了,“正”是“正点”的意思(不是时间的“整点”那个意思),“平”是便宜的意思。但严格来说,“平”与“正”的写法都不太对。正如我前一篇文章里提到“番屋企”的口头语,有读者提出疑问说“番”其实是不是“返”。答案是它们根本是不同的两个字。首先它们同音不同调,“番”是1调,“返”是2调。其次“番”只用在固有词,“返”只用在汉字词。再次,“番”也可表“去”,没有“返回”的意思,如“番学”(上学)、“番工”(上班)。类似地,“平”表“便宜”之意时只用于口头语,发音其实不同于“平”用于汉字词(如“和平”)之时。“和平”的“平”的发音是“pên”,但用于口头语表“便宜”之意时的发音是“peng”(注意:这个元音eng不同于普通话的eng,因为里面的e是发英语bed中的e的音,而不是普通话eng里的e是发[ə]的音)。同样地,“正”用于汉字词时的发音是“zên”,用于口头语时的发音是“zeng”。例如“正点”这个词,如果是表时间的整点,属汉字词,发音是“zên-dim”;如果是表质量很好的“正”,属口头语,发音是“zeng”(广东话里表质量很好直接用“正”一个单字,不用“正点”这样的双字词)。事实上,“平靓正”三字连在一起表示“物美价廉”是因为它们三个字是相同的元音(都是eng),听起来押韵。所以严格来说表价廉的“平”与表“物美”的“正”,与这两个字在汉字词中的发音并不一样,是不应该使用同一个字的,应该像“嗰”(表“那”)与“个”区别那样要加个偏旁。“嗰”加了偏旁是因为广东话里有“嗰个”(那个)的词汇,如果不与“个”区别写法,就会写成“个个”,与表“人人”的那个词混淆不清了。表“价廉”的“平”与“和平”的“平”、表“物美”的“正”与“正经”的“正”却不加偏旁予以区别,只是因为不会出现这两个字一起组词造成混淆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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