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8日晚，我（按：这是“光师”自称）与另一学友闻悉敏兄有饭局，便赴道路旁一餐馆内小聚。古者有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属文以记之。
一、方兄大作的思路和政治家的素养
敏兄：方这次的文章真的很难得。方后来跟我讲了他这篇文章的思路。他一开始是注意到了一个夸张的现象——有个人说布伦伯格去参选总统，花了上百万的钱。而同期的小小布什已经花了几千万美金，但从效果上看好像还没有前者的好。于是他就想能不能用营销的理论来解释这个现象，并作出一定程度的预测。这一步我认为最重要，后面的内容都是来自这一步。因为不是所有的现象都适合经济解释，也不是所有的现象都值得我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力范围，即使落在经济解释的范围内，那也未必是我能够解释得了的。
敏兄：后来他看到老布什在竞选时说我不加税，结果一上去就加税。这说明经过了那么多次选举，选民对政客们的政见，其实不是很敏感——因为你说的跟你后面做的完全可能是两码事，所以我就只看你在这一刻说的内容能不能感染我。而且大家会发现，这次大选中两党的政见差别是历年来淡化得最严重的，甚至后面都直奔下半身了。希拉里说川普是老流氓，川普就说你和你老公更流氓。因此他才觉得这是能够按住其他因素的，是能够把营销成本作为价格变量放进需求定律里。特别是在党内初选的时候，其他因素是绝对一样的。这篇文章写于党内初选前，但不久初选结束后实际上就已经小小地验证了方的观点。
方兄：是的，其实最后的大选也是能按得住的。美国这种各州选票“赢者通吃”的制度里，谁能当上总统是由两党势均力敌的摇摆州来定胜负的。摇摆州也是对政见最不敏感的州。但如果是像法国这样全民投票，然后看谁的总得票数更高的选举制度，你反而要想出其他方法才能看出双方的胜负。而且美国大选还有个局限条件，那就是投票率非常低。因此我不一定非得把对方的选民拉过来，而是可以针对绝大多数未投票的人。在商业上会有这种情况，但比较少见。比如现在几乎没有人不刷牙，所以你多卖一份牙膏，我就会少卖一份牙膏，但选战并不是这样的，因此在摇摆州按住的难度会比较小。
敏兄：这次美国大选后，民调机构应该会死掉一大片。选战其实也是营销，而民调机构的一大客户就是广告行业。这次投了那么多钱，居然没一个是对的，以后谁还相信你们民调？
方兄：不过川普在八九十年代的时候，明显没有现在这么聪明。他是玩了十年《飞黄腾达》真人秀节目后，才把媒体那套如何明明让你吃了翔、还要说好吃的规则玩到淋漓尽致。
敏兄：我在微博上看到某个朋友转了一篇讲巴菲特嘲讽川普的文章，那时候川普还没选上总统。我就在下面说了一句——巴菲特的人品是挺好的，但他的政见实在就不怎样了。巴菲特确实在政治方面经常胡说八道，比如他支持高额的遗产税，因为他自己是个很高尚的人，他就整天做白日梦，想象别人也会像他自己一样高尚。
敏兄：刚刚方说川普是一个很“坏”的人，我完全同意。我认为政治家就应该是这样的，包括邓公在内，巴菲特肯定是当不了政治家的。我们经常会说某人很坏，什么是坏人？坏人就是指破坏道德、法律这些规则的人。什么是成功的坏人？一个规则形成后肯定是有它的上头成本的，不会轻易被人推翻，除非你能找到什么漏洞或者用其他规则来绕过它。所以，成功的坏人，一定是指非常善于利用规则的人。然而在政治方面，恰恰就需要这样的本领，需要这种能把各种规则都拿捏得当的人。他能够把该推的规则都推到边际上，不留余地而又恰到好处。以前有人开玩笑就说，商鞅晚年导致他不得不起兵被抓的那条法律，恰恰就是商鞅自己定的。
敏兄：如果处处遵守纪律，遵守道德风俗，尊重他人感受，你想想这样的人能成为政治家吗？成功的政治家一定是要这里破坏一小点，那里再违反一小点，同时我又能保持不越界。这样虽然有小失，但收获远胜，才能达到目的。失败的政治家就是对局限处理失误，收获抵不过所失，严重者甚至失身，比如罗伯斯庇尔、戈尔巴乔夫、晚年的商鞅等。伟大的政治家，必须从全局甚至从历史角度审视利益，但又能够精明地权衡处理各种局限的代价。不符合全局利益，不能妥善权衡的，都要失败。而我们通常讲的坏人标准太低了，连不尊重他人感受都算，会说此人很EGO，这样看，岂非所有的政治家都是坏人？
方兄：邓公做得很好的一件事是他在改革开放初期、新老交替之际搞了个中顾委，然后把所有的老头都踢到中顾委去了，叫这些人不要揽权，你们只管玩、管问就好了。但是到了89年，中常委里的票数不够的时候，他又把中顾委的人拉回来跟中常委一起开会。他就是把中顾委的这个规则用到极致，而且他是推到刚刚好、差一点就会坏事的那个边缘上了。
敏兄：对，这跟教授讲的“高明的验证”是一致的。要像走钢丝一样，把局限都逼到容易证伪、妙极了的极限处，但又不错。这样的验证就是极其高明的，我认为已经接近艺术了。
附李俊慧的点评：
这里说的政治家的手段，我认为其实就是法家所说的“法势术”中“术”，就是权术。权术只是工具，不是目的本身，它没有好坏之分。用权术达成什么目的才是决定一个政治人物是政治家还是政客的分野。看准什么目的是对社会整体有利，以不会伤害自己利益、甚至对自己有利的巧妙方式实现之，这就是政治家（而非政客）的术。说得好听是巧妙方式，说得不好听是不择手段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