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斯密的《国富论》发表于一七七六年。今天的经济学没有一件作品可以比得上二百四十年前的斯密之作，虽然我认为自己的《经济解释》可以相提并论。这样高举自己，因为我填补了斯密当年的一个缺失：他从人类自私的角度推出国富的道理，但忽略了人类的自私可以毁灭自己。我的填补方法是引进制度或交易费用，推出无数可以验证的假说。但整体来说，与物理及其他自然科学的发展相比，经济学是非常失败的。

经济学出现了灾难性的失败，有四个原因。其一是自然科学的发展需要有实验或化验室的操作与支持，但经济学者一般是坐在办公室内猜测外面的世界是发生着些什么事。真实世界是经济学的唯一可靠的实验室——不是什么政府报告，不是什么统计数字，而是真实世界的现象。可惜这真实世界经济学者一般懒得管。作为一门需要验证的科学，经济学者怎可以不到实验室那里多作观察呢？

其二是没有经过验证的理论或假说，惹来无数无从观察的古怪术语，却奇怪地被好些人接受了。我们知道，就自然科学而言，无论一个理论怎样精彩，没有经过事实的验证与支持，是不可能获得诺贝尔奖的。但经济学我们没有听过诺贝尔奖有假说或理论验证的要求。这不是有点莫名其妙吗？

其三，自然科学的性质在基础上与经济学有很大的分别，但经济学者老是以为二者雷同。好比均衡这一概念，物理学说的是一个可以观察到的现象，但经济学的均衡只是一个概念，绝非事实，用作衡量有没有可以验证的假说的存在。如此一来，无从观察的术语在近代的经济学发展中到处都是。看不到则验不着，但验不着的说故事却被认为是验证了。蠢到死！

其四，自然科学的理论多而复杂，经济学者也跟着把他们的理论搞得多而复杂起来了。真是一出悲剧！

严格来说，经济理论的整体只有一条需求定律，广泛地阐释，没有其他。个人争取利益极大化是沿着该曲线走，边际用值对着镜子看就是边际成本，把消费物品作为生产要素看，该向右下倾斜的需求曲线就是边际产量下降定律。无论多人合作的产出如何复杂，化为件工看，每个人还是有着那样的一条向右下倾斜的曲线，也即是每个人对某物品的需求定律了。这曲线对着镜子看就变为供给曲线。

复杂的变化，主要是源于我们的社会多过一个人存在。这样看，同一物品或生产要素，个别的需求曲线会有很多条。竞争于是出现，而竞争需要有决定胜负的准则。权利有了界定的准则是价高者得。改变了权利界定的制度，这竞争的准则会跟着变。有关的分析会变得复杂起来，但基本的原理还是那样简单的一条需求定律。

复杂的变化当然不容易处理。其中最大的麻烦是在社会中，我们有交易或制度费用的存在。这些费用要怎样放进一个以需求定律为基础的框框之内，可以是大麻烦。为此，我思考了四十多年，大致上是想通了怎样处理。

我不认为李俊慧同学这本书会带同学们走进那近于深不可测的牵涉到交易或社会费用的分析，但应该可以给同学们一个起码的基础。是为序。

张五常，二〇一六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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