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星期六“经济之声”里的“王冠红人馆”接连两条入选新闻都与阿里有关，却评得那叫一个乱七八糟，让我越听越忍不住要随手一挥写个帖子——其实这段时间里周末周日两期的“王冠红人馆”选新闻的水平都很低下，每期六条新闻（两天就合共十二条）差不多有一半我是才听了个开头就直接跳过听下一条。这也坚定了我只听节目回放，绝不听直播，因为直播可没法跳过糟糕的段落，太浪费时间了。最近这个星期六选新闻的水平好了一些，我跳得不多，但评论水平之低下却不是抓不住重点，就是甚至混乱不堪，不同嘉宾持不同意见纯粹只是在混战一团，没判断力的人听了估计只会越听越糊涂吧。
就拿这一期的头条新闻——阿里开除作弊抢月饼员工——为例，这新闻其实很容易评论，不知为什么嘉宾却各执己见、混战一团，作为主持人的王冠居然声称很“纠结”，都不知道持支持还是反对的立场才好。如此混战、纠结，我看绝非节目故意这样做好显得热闹吸引眼球——不，是耳朵——而是确实就是从主持人到嘉宾都分析力弱爆了，一个极其简单的事件都能闹成意见分歧。
这件事即使要细分也只有两个层面：其一，员工设计程序抢月饼，对不对？当然不对，秒杀这类游戏的竞争准则是手快者胜出，而不是懂程序设计者胜出，作弊的问题不在于影响公平——这是价值观，不是科学分析——而在于背离了竞争准则，使游戏的初衷落空。这是要看过《经济学讲义》第四、五讲（而且要懂得活学活用）的人才能达到的分析深度，当然不能苛求于“经济之声”里那些半吊子水平的主持人、嘉宾，但即使从公平之类的价值观角度来看，这个答案也不难得出。当然，对于我们的读者要求就得比较高了，如果你听到这条新闻时是从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价值观角度来作答，那可是要吃零分的。事实上，大家需要从这个更深入的分析体会到，很多时候普通人条件反射地作出“这不公平！”的反应时，其实问题的本质在于背离了原定的竞争准则，而并非真的是公平这类价值观问题。以是否公平来判断对错，由于公平无法有客观的定义，其实是做不出符合科学要求的判断的；但以是否背离了原定的竞争准则来判断对错，竞争准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是可以进行验证的。所以，套用一句网络术语，这不是“这不公平”，而是“这不科学”！
其二，用开除如此严厉的措施惩罚抢月饼的员工，对不对？主要的争议点显然是在这里。嘉宾“老李”认为阿里是一家公众公司（上市公司），对诚信的要求很高，今天这些员工可以只是为了抢个内部月饼就用程序作弊，说不定明天他们就会用类似的不诚信手法损害阿里的客户，所以如此重罚是对的。其余嘉宾、主持人都不同意、或不完全同意，但都反驳不到点子上。其实只要类比一个例子就一下子变得很简单明了：法律能因为一个小贼偷了几块钱就认定他未来有可能会偷几亿巨款而重罚他吗？显然不行嘛！这是明显的“轻罪重罚”，阿里自己的辩护更是典型的“上纲上线”——将一件小错扯到好像就会毁灭企业的高度。嘉宾“老李”还说什么“千里之堤，毁于蚊穴”，这话只是告诫人们不能因小错就放过不罚，可绝不是说小错就要重罚。这种小错勒令其退还多抢到的月饼，内部通报批评，以后再有类似的秒杀活动不准其参加N次，不就足够了吗？就算退一万步，那几名员工以后真的有人用类似的不诚信手法损害阿里的客户，那就抓到了重罚呗。真的偷了几亿当然要坐牢，可不是因为这贼子以前偷过几块。就事论事，有多大罪就判多重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怎么放在这事上就有人愿意喝下阿里这种实为上纲上线、泛道德化的“心灵鸡汤”？
关于“轻罪重罚”的后果，我在《经济学讲义》的“自私的假设”一讲里已经分析过了，这只会扭曲了自私的人选择是否要犯罪时所面对的成本与收益，根本起不到消灭犯罪的效果，陈胜、吴广的揭竿起义揭开了所谓“暴秦”的灭亡序幕，那才是真实发生在历史上的最惨痛的教训，阿里此事相比之下只能算“小儿科”得很。节目中主持人只有一句是说到了点子上，就是此事发生后很多阿里的员工私下里表示“心寒”——如此小错就丢饭碗，那还有什么事情能不丢饭碗？这是让阿里的管理层与员工之间更加互相信任，还是更加互相猜忌？有错必罚，轻重得宜，这才是上层确立权威的正道。
那“老李”在评论这条新闻时胡说八道太多，数都数不过来了，他还说什么以前没有明确这诚信原则，所以这次就要借此事明确。但哪有这样事前不说清楚就搞突然袭击的？要知道商鞅变法为了确立政府威信是很巧妙的，其一是先用小功重赏这种给甜头而不是抽鞭子的方式来让大家乐于接受，其二是事前说清楚了只要把木头搬过去就给赏，可不是事前没说清楚就突然来个重赏——事实上后来商鞅变法确立的可是无功不封爵（即不能通过世袭来获得爵位），无大功不封高爵，功与赏是对称的，再无小功重赏之举。我在管理本科生毕业论文的过程中，对此深有体会。带毕业论文是一件交易费用（管理难度）特别大的事情，因为学生忙着找工作，写毕业论文持续的时间又很长，特别容易集体发作“拖延症”。大部分老师心肠软，拖到最后倒过来各种求着学生提交至少表面功夫过得去的论文；小部分老师拖到最后急起来就各种骂学生，与学生关系闹得很僵，一个不走运碰上意志薄弱的学生跑去跳楼什么的，可就闹大啦！总之两个字就是“心累”。我可不这样，而是第一次与学生联系就立即清楚地颁布各种要求（包括进度要求），也清楚地说明违反一次要求扣5分，扣到不及格你就不用去参加论文答辩了。尽管如此，每一次都必有学生或不认真、或没当真，违反要求，我就雷厉风行地立即扣分，而且通告全部人（不点名）。被扣过一次分后，下一次没有人再敢不遵守要求（所以其实从来没有出现过不断被扣分、以至于扣到不及格参加不了答辩的学生）。这样，区区5分就可以让所有学生严格遵守要求，学生的受损不大，大家（不仅是我）的收益却都很大——我从不心累，管理轻松；而学生则全部克服拖延症，按着我指定的程序一步步完成论文，不像其它组的学生在临近交终稿时才被老师各种催促（或唐僧念经般烦着你，或骂骂咧咧恐吓逼迫），赶论文赶得焦头烂额。我认为这就是管理的要点之一：从一开始就立明规则，尽可能严格地执行规则，即使稍为偏严大家也能接受的。最糟糕的恰恰是一开始模糊宽松，后来突然从紧，这犹如“由奢入俭难”，下头的怨言会非常大。教育孩子也如出一辙，这个技巧以前在别的帖子里与为人母的读者讨论时已经说过了。
至于关于此事的其它引申就多是乱来了。例如有律师说阿里这么做是违反劳动法——即使是违反也是违反恶法，恶法就该违反的。我写此文批评阿里可不是从什么员工维权的角度来说，而是阿里这么做其实对它自己不利。这种不利市场自会轻重得宜——是的，市场也是轻重得宜的，其实是最懂轻重得宜的，劳动法之类的恶法倒是多管闲事，反而最后必然导致轻罪重罚、甚至是不该罚也罚——地惩罚阿里，如员工们的心寒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它在市场上竞争人才的能力，还有员工对企业冷漠、生硬地照章办事所带来的管理上的困难增加。
又例如被开除的员工据说就是为阿里开发抢票软件的，于是阿里被指双重标准——在内部抢月饼就要被开除，在外部抢火车票却是被付工资。在我看来，这个指控对阿里来说，既冤，也不冤。说冤，火车票被抢是因为价格管制所致，与诚信与否毫无关系。分配火车票的竞争准则本来应该是价格准则，现在却因为价格管制而导致这竞争准则被背离，所以错的明明是搞价格管制的政府，怎么能怪抢票的人（或软件）？难道政府这是在跟大家玩一个秒杀火车票的游戏，定下的竞争准则是手快者有、手慢者无吗？这与阿里的内部分月饼根本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两回事。——由此可更清楚地看到，前述关于此事的第一个层面如果只是停留在公平不公平的价值观上做判断，这种“双重标准”的指责就会让你脑子糊涂了。必须深入到作弊导致“手快者得”这事先说好的竞争准则被背离的深度，才能清楚地看到现在这种与抢火车票软件混为一谈的指责是何其荒唐无理。但说不冤呢，谁叫阿里把这么个小错上纲上线到如此高调的道德层面以证明自己施以重罚的合理性？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上纲上线，人家也上纲上线——扯到“双重标准”上去——对付你。
其实我深刻地怀疑，阿里如此上纲上线轻罪重罚，根本不是它口头上所说什么重视诚信的道德，而是一个高科技公司搞的秒杀活动居然对如此简单的作弊程序都不作防备，负责搞活动的那个部门丢脸丢大了，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掩饰己错转移视线而已吧？尤其是据说编作弊程序的员工本意只是想抢一盒月饼，没想到那活动的页面设计有问题，抢到后不是跳转付款页面，以致那作弊程序不断地继续抢，结果那些员工就“意外”地抢了几百盒月饼——说实在，员工有啥必要抢那么多月饼呢？既来不及转卖赚钱，也只会轻易地暴露自己用了作弊程序。也就是说，这个活动不仅仅是没有防作弊程序这个BUG，还一大堆BUG被作弊程序无意中曝光了出来，设计活动页面的部门大概脸都丢到爪哇国去了。可以说，这件事再次验证了我以前在《腾讯的成功之道（之一）：低调曲线》（http://tieba.baidu.com/p/4756078296）一文中比较腾讯与阿里这两家目前中国最顶尖的互联网公司时作出的判断：跟马化腾相比，马云会做产品却不会做公关。趁此机会大大公关了一把的倒是360公司（腾讯其实也跟进公关了一把，但一如既往地比较低调，不如360那么高调），便宜别人了。
最后顺便评一下支付宝收取提现手续费的新闻。其实在《腾讯的成功之道》那系列文章的后面，就有知情的读者解释过为什么微信要收提现手续费而支付宝不收（当时还没有这新闻），并准确地“预言”（其实是推断）了支付宝迟早也要收手续费。那读者的分析与我国中央银行的具体规定有关，虽然正确，但过于“特殊理论”，不太具有一般性。其实即使不知道这些内情，仅凭具有一般性的经济学理论也能推断出这个结果。天下没有免费午餐，钱在不同金融主体之间转账本身就是要收费的；而羊毛出在羊身上，这费用最终必然要由消费者承担。早期不收费是“新产品”推广期间的优惠而已，跟很多普通产品在新上市时往往会极便宜（象征性收一点点钱）、甚至免费赠送试吃是类似性质的事情。回看一下其它的互联网服务就该知道这是通例：如网上书店卖书以前都是任何金额皆不收邮费，后来纷纷要收邮费，而且设定的免邮费的最低金额越提越高，反映着快递的人工成本节节攀升（如京东刚一开始时是满49元免邮费，现在提高到满99元）。又如打车软件开始时各种优惠券各种烧钱，现在就要加价了。这根本与垄断无关——网约车这个行业尤其不可能搞垄断，即使本行业内只剩一家企业，外头还一堆巡游车在竞争呢！——就是新产品推广促销期迟早会结束那么简单，因为新产品迟早会变成不再是新产品。据说微信收提现手续费时支付宝还嘲笑它，现在回想起来岂不是太打脸了？难道它竟然没有预见自己迟早也要步微信后尘的分析力？唉，马云这在公关方面的情商低下……又一次验证了我对他的定性——其实是又一次验证经济学理论的强大，因为我不是盲目乱猜，是运用经济学的呀！
那主持人王冠对这条新闻的评论尤其乱七八糟、不知所谓。举的历史例子根本是错的（成吉思汗的继承人不是拖雷，而是窝阔台，只不过后来拖雷的儿子们（蒙哥和忽必烈）把汗位抢到他们这一系手中而已，那时不要说成吉思汗，连窝阔台都已经死了），而即使是对的这历史事件与支付宝跟银行之间的竞争关系也毫无内在逻辑上的共通性，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他居然可以硬扯到一块去做类比。这么一条本来选得不错、值得好好评论一下的新闻，就在他一通莫名其妙、满嘴跑火车中天南海北地乱侃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