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帖吧里发了一道题目：《半数英国小学将推广中式数学教学，有用吗？》（http://tieba.baidu.com/p/4681268527），长期泡帖吧的读者水平都很不错，表现为：首先，没有一个人答错这“一般疑问句”，一律都答了“没用”这个正确的答案。其次，当然还要进一步解释为什么没用，这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各种局限条件甚多，什么教师工会啦、公立学校啦、过度讲究所谓小孩的人权啦……不是没有影响，但并不是终极的局限，只是中间环节，对“没用”的最终结果起到传导的作用，不是根本源头所在。不过还是很快就有朋友（5楼的“昔日和风”）找到了“终极局限”——社会福利，可是他没有详细解释其思路。再后面有更多朋友也找到了这个终极局限，而且分析得更详尽，我就不一一罗列了，只贴出两位读者的回答。其一是“马权”（上将马弓手）的回答：
=========
上将马弓手
这种链接连看都不用看，看到标题就应该秒答，没用
我还是答详细点吧。因为我觉得这题太简单，这问题就出在社会福利上，看到就应该立刻反应过来，秒答，不用解释。不过很奇怪很多人没找到关键局限。
首先把问题归咎于老师和学生的考核机制是错的，因为如果考核机制有问题，家长会请家教。
第二认为学费过高也是错的，你读律师和医学费用最高，难道律师就没人读了吗？只要收益高，费用高有何不可？同理说私立门槛高也是错的。
第三认为教师有工会问题也是错的，原因等同一，如果教师因为各方面原因不好好教书，家长会抛弃整个学校，改请家教。
第四认为中国有高考的也错。中国是有高考，但是你可以出国留学。有些家长不看好中国的大学，放弃高考去国外，所以高考也不是关键。
最终的关键是，你读书读得很苦，有用吗？没用说个卯月。社会福利越高，读书越没用。教育的问题是读书没用，而不是老师没教好。
有个成语叫南辕北辙，车开错了方向，你开得越快，跑得越远。不改懒人有懒福的福利政策，推广中式教学，可想而知结果是学生家长老师三方都不会支持，严格执行的后果必然投诉无数，命里注定就是失败的。
=========
其二是“leoshine100”的回答：
=========
学生试答此题：
1、我理解的中式数学教学，就是要有考试考核，教得好的老师会成为班主任，在薪水上有补助，且有提拔机会。学校外盛行的补课，是因为即使有免费义务教育，还是有高考这个筛选未来职业与收入的门槛。就是作为老师的供给一方，教得好，有钱赚有提拔机会，需求的一方，学生有考分决定大学去向的竞争准则在起作用。
2、那英国是否有这样的局限条件，与竞争准则？据我了解，英国与美国类似，有教师工会，教师这个行业，就是普遍薪水较低，但非常稳定，想要炒掉一个老师很有难度。我教得好不好，你都难以炒掉我，我为什么一定要投入成本往好了教？而之所以有教师工会，这种行政垄断组织，有着庞大的租值蚕食，蚕食谁呢？就是政府的财政。
3、作为需求一方的学生，免费教育，这是一种福利，就是学好学坏，都不影响我接受教育，那哪还有学好的动力？没有严酷高考这样决定人生走向的竞争准则，约束我要投入学习成本，就是换个教法，对我也不会起什么作用。
4、那归结起来，表面上是英国不象中国有这么庞大的人口基数，人与人之间的竞争激烈，导致高考的竞争准则发挥作用巨大。但之所以这竞争准则不能发挥作用，是因为老师之间没有竞争优胜劣汰，学生之间也没有学习机会的明确竞争优胜劣汰制度，而没有这些竞争制度，是因为英国是高福利国家，保护着教师，学生在学校时，不进入社会竞争。
5、而学生阶段的不进入竞争，不等于进入社会不竞争。但进入社会，英国还是有各种福利保障着，不劳动的人，也饿不死。不象中国，能力低，如果不干活，真会没饭吃。说白了，还是高福利惹的祸，不学习不劳动也能靠政府保障活着，那为什么要投入努力成本？
=========
只贴这两位读者的回答，是因为他们的回答都层次井然，能看出其分析思路的清晰，不但不是“撞对”的答案，而且是条理分明、逻辑性很强，说明他们不仅掌握了经济学理论，而且是对整个现象的理解达到心如明镜、纤毫毕现的境界。我的题目里已经提供了Tips说看我写过的关于东西方基础教育对比的文章，那里面直接有答案。所以答案早就“剧透”了，答得出来不算高明，要能知道答案是怎么一步步推导出来的，才算是真正懂了。
关于一些JY（公知）及被忽悠了的父母崇拜的所谓“素质教育”或快乐教育、自由放任教育的理念，我已经写过太多文章分析，这里只提供两个事实：
第一，我的一个舅舅就是迷信了这种“西式教育”的先进性，动真格地在自己的孙女身上采用这种自由放任的教育方式，结果现在她一塌糊涂，学习成绩糟糕透顶就不说了（反正公知也不认为用学习成绩衡量小孩是对的），更糟糕的是性格非常差，骄横任性，是人见人厌的熊孩子。搞笑的是，舅舅一直不认为这孙女性格差是大问题——我却想起一个鲜明的对比，就是我的一个姨妈（就是那舅舅的姐姐）是农村户籍，可以合法地生二胎的，但年轻时忙于工作就一直没用这个生育指标。到年老时才赶紧用了这个指标生了个男孩，老年得子因而非常宠溺，结果当然就是宠坏了。舅舅当时看到这个小侄子如此无法无天时，还把他大骂了一顿，说他这样下去以后一定会走上歪路、祸害家族的。结果那小侄子被他这一顿大骂，居然给骂醒了，从此改弦更辙、脱胎换骨，摇身一变成了个非常孝顺父母的好儿子。当年他懂得要用“骂”来挽救小侄子，如今面对自己的小孙女，却竟然瞎了眼似的不知道自己所为之大谬，真可谓“医者不能自医”。舅舅直到小孙女读了小学成绩糟糕透顶的时候，才认为她不行，却可悲地把责任推卸到小孙女智商不行——其实他家智商基因绝对很好，小孙女没读书之前他也常常举例炫耀她的智商多好多好，起码很多事实证明她不可能是个二百五——，而不是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大错特错害惨了她……
第二，我做大学老师，再清楚不过中国的高等教育的问题正是没有基础教育阶段的那种严格要求与竞争压力，很多学生根本不懂为自己的未来着想，只管选最容易混过考试的课程，考试只求及格，自毁租值而或是不自知或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连一个已经达到成年人标准的年青人在竞争压力不大的情况下可自由选择时都是如此缺乏自制力，更何况是还在读中小学的小孩子？什么不压制他们的个性让他们自己选择如何发展，都是中听不中用，结果必然是大部分人的选择就是偷懒放纵，而不是什么找到自己的兴趣发展个性。
关于小孩子为什么会缺乏自制力、不能真正为自己的长远未来利益做正确选择，很多人归咎于小孩子年纪小、心智未成熟。但这跟“素质低的民众不能搞民主”这种老生常谈的谬论是错在同样的逻辑上。用什么智商、素质来做解释，我认为跟用偏好、民族性来做解释一样同属套套逻辑，虽然理论上智商、素质还算是事实。真正的原因不在于此，而在于更客观的局限条件，民主那个是政治权力公有制下必然出现的“公共地的悲剧”，而所谓缺乏自制力其实是缺乏竞争压力的结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俗话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不是儿童不懂事，而是父母家庭的保护让他们可以不懂事也能生存下来而已。正好在此前的“武汉之行”里我就是在与读者们讨论关于教育问题的时候想到了这个我认为可以颠倒“儿童教育学”的观点，就顺便在这里贴出当时的聊天内容吧——因为当时的聊天是录了音的，武汉读者给整理成文，我直接就把相关的段落贴在下面，只是出于方便大家理解而作一些修改：
=========
中国也一样，租值消散会非常快的。一眨眼也快十年了，07年开始不行，政策开始走歪，以新《劳动合同法》为标志。当时说日本是失去的十年，一转眼我们也是失去的十年。
学生做作业提供的资料，义务教育实际上也是07年开始真正推行的。以前所说的义务教育是指父母有义务送子女去上学，接受教育是你的义务不是你的权利，一定要做，不能不做的。而不是指免费，不是说国家有义务给你免费的教育。但是07年开始，你穷读不起怎么办呢？开始免费咯。当然是一步步加强的，先收书本费，后来也不收书本费了，再进一步，不能收择校费了。最近更进一步，要按分区入学。广州、武汉都是这样，北京今年也开始这么做了。都是一步步向免费教育的方向走过去。所以说中国的基础教育好，但07年开始不行了，这样走下去也是完蛋的道路。
现在我们中国有许多在外国人看来是相当高素质的人才（不是指工程师这类挺高档的，当然这些也很多，因为我们人口多嘛，但从比例来说不算多），而是指那些劳动密集型产业的那些劳动力的素质也相当高，当然是跟外国比，因为那些人算一个数都要按计算器的，我们中国卖菜的小贩口算心算多快。他们是指这方面中国比外国强。这方面的高素质是靠基础教育培养的，有的小学初中毕业就要出来工作，但是小学初中的教育已经让他们的素质相当高了。中国的高素质是指这个，而不是更高档次的那个，但肯定是一波一波往上推的。以前小学初中毕业就出来，随着收入上升，渐渐读到高中毕业大学毕业。（经济转型也是靠这个，而不是你人为拔苗助长要它转。）中国是吃着当年基础教育的红利，因为现在正在工作的这帮人都是当年基础教育教出来的。但是当07年之后培养出来的小孩逐渐成为社会主力时，问题就会浮现。所以这个滞后时间会很长，现在基础教育崩坏的后果不会马上看到。但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其实不需要百年。（补充：建议大家看以下这篇新闻报道：http://www.guancha.cn/Chivn/2016_06_08_363244_s.shtml，日本就已经在“领教”所谓“宽松教育”在几十年后的惨痛教训了，当然那报道赞美中国当下的义务教育完全就错了，现在中国的优势是几十年前严格的基础教育的结果，可不是现在的。）
很大的麻烦，现在西方国家就是这样，糟糕透顶。它的工业发展除了社会福利造成的问题之外，还有正在工作的那帮人素质很差，数都算不清，怎么去做制造业呢？他们的素质很差的，看一个丹麦的纪录片，连太阳从东边升起还是从西边升起他们都会说西边吧。水平之差离谱到这地步，这种人出来之后怎么用呢？当然这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社会福利，反正出来用不了没什么，政府会养我。所以没什么动力和压力了。打着这个旗号——你逼着我要去学习，学那么多东西，将来未必用得上，这是摧残我的童年摧残我个人的自由发展——其实是因为你出来之后没有竞争力也无所谓，最终还是社会福利造成的。因为没有社会福利的话，你再怎么打着素质教育快乐教育的旗号，出来之后成了次品货，你怎么在这个社会生存？最后这个竞争压力一定会倒逼学校不能这样，逼着要提高教育质量，起码要培养出合格的工人，就算不是大学生、工程师、高端人才。但连这个都做不到，就会制约其工业和制造业的发展。本来就工资高、养懒人、效率低下，工人本身的素质还不行。就算现在马上废除社会福利，但是不懂还是不懂啊。这需要一两代人重新把压力传到学校去，学校再重新培养人，所以西方的问题很麻烦的。它们已经到了“坐食山空”的那个山空的时候。当年种下的恶果现在开花了。中国因为坐食之前的红利，所以我们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继续搞素质教育、快乐教育。
民主制度是短命的，有自杀倾向的。《联邦党人文集》说的是很对的。怎么可能任由民众决定怎么去管理这个国家？这就相当于任由小孩决定怎么教育自己，那肯定是天天玩，不要上课。怎么可能让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呢？我写的英国电视剧“Yes, Minister.”的剧评里有一句话很有道理的，它说：“怎么能人民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一个吸毒的人想要毒品就给他毒品？”
所谓成年人有自制力，其实不是因为自制力，而是因为外面有个竞争的市场，这样放纵自己，等着被市场淘汰。小孩没有自制力，不是因为智力不成熟。小孩已经非常明显地表现出人的自私本性，我小时候就能看出大人在我面前装逼，但我不说（哈哈哈哈哈）。小孩没有自制力，是因为小孩不参与市场竞争，没有竞争去约束他，所以需要父母去约束他。教育学需要改写，里面胡说的东西很多。
所以儿童和成年人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儿童还没承受社会的竞争。这就类似企业老板直接承受市场竞争，但是员工是间接的，所以员工需要管理。老板怎么需要管理呢？他偷懒，市场直接惩罚，跟他有没有自制力没有关系，而是跟市场竞争有关。适者生存使得他必须约束自己，做顺应市场的正确的行为，否则会被淘汰。而小孩、员工因为没有面对直接竞争，才需要管理。对小孩的教育应是明确规则后严格执行，而且大人自己也要遵守，就像企业的规章制度，当然更加需要感情投资。
（鸣谢录音内容整理者：小叮当、圻水、自在江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