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要求的是事实验证，而事实验证既不是狭隘地局限于实验室验证，更加不是数据验证。在这方面，经济学滥用数学的问题变得特别严重，就是因为错误地只把数据验证视为有效的事实验证。其实数据验证不但不是事实验证的唯一方式，甚至有时反而是错误的方式。错误地使用数据，会出现“精确地错”的情况，也就是错把精确当准确。这比“能够用数学证明的才是科学”是更低级的错误，因为其主张的本质是“能够定量计算的才是科学”，这甚至都不能说是数学，这其实只是算术！

在社会科学领域内不能迷信数据，对此我其实已经做过多次的示范，但能最全面完整地示范的，还是我在空间里写过多篇文章探讨的这个话题：中国的房价是否普通人能够承担得起？

最早对这个问题进行分析的文章是《中国房价真的高得普通人都买不起了吗？——兼批新科诺奖得主席勒认为中国房价太高：真正的经济学能用数学模型运行统计数据搞出来吗？》（http://tieba.baidu.com/p/4104895830）。在那篇文章里，我通过展示一个天涯帖子里的讨论隐含地提出了，即使同样是使用统计数据，“房屋自有率”比“房价/收入比”更能准确地反映中国房价是否普通人能够承担得起。因为从房价方面说，比较容易收集到的只是一手房的数据，但大量的首次置业者选择购买的是二手房，一手房的价格与平均的房价水平相比是明显偏高的。而从收入方面说，中国人普遍有灰色收入，再加上有父母、家人的支持，统计数据又明显偏低了。显然房屋自有率的可靠性要高得多，因为如果真的是很多人买不起房，大家都只能去租房，住房自有率是不可能很高的。

而这次与研究生的讨论中，我对这个问题作了进一步的深化。那就是这个“房屋自有率”的数据还是有可以商榷的余地的。因为中国有不少人可能在自己家乡有房，却是跑到别的城市去工作的，则对他们来说虽然也有自己的房屋，但实际居住的房子可能还是租的。房屋自有率在这种情况里对人们购房能力的反映会出现偏差。于是我进一步指出：虽然同样作为数据，住房自有率比“房价/收入比”要可靠得多，但其实最可靠的根本不是数据，而是事实！事实是什么？是结婚的标配！以前的“结婚标配”曾经是自行车、缝纫机等，后来发展为电视机、洗衣机、空调等，到了现在往往是男方出房、女方陪嫁一辆车。当然还有其它搭配，房子的出资人也不一定纯粹是男方，也有夫妻双方共同负担的。但不管怎样，一般都有房子在这“标配”里面。以至于曾经有戏称说中国的房价是刚性的，因为有“丈母娘需求”在那里支撑着——丈母娘要求男方出个房子作为聘礼，才肯把女儿嫁给他。

这种现象一般人只是把它当作“中国人虚荣心重、拜金主义盛行”的证明，结婚本来是男女双方两情相悦的浪漫之事，却沾染了这样的铜臭味……云云。然而这样用民族性、偏好做道德审判，完全与科学不沾边。科学的分析应该是先冷静客观地想一下：为什么这种所谓的“虚荣”、“拜金”的现象能大行其道？记得也是曾在天涯看到这么一个帖子：某中国女性与一个澳洲男性拍拖，最后决定结婚。女方的丈母娘要求对方出10万元人民币的聘礼，可是对方付不起，这场跨国婚姻眼看就要泡汤了。此帖一出，由于是涉及到外国人，一向惯于骂女人拜金的网友们一下子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骂那外国男性连10万元的家底都没有，怎么好意思来白要中国的女人？——这还是道德审判。但也有网友的“骂”是道出了真相：如果一个男生连挣个10万元的本事都没有，怎么能确保他有本事养起一个家？对了，这其实是婚姻制度中女方要求男方出聘礼的一个解释：男方聘礼出得越高，越反映他的家底丰厚，这或者是他的家族财力雄厚，或者是他的挣钱能力很强，于是女方可以由此推断男方越有能力养起未来的家庭，这不仅仅是确保女方的利益，更是要确保未来的孩子的利益。

这样，我们就能明白不同时代的“结婚标配”是怎么一回事了。它必然是反映着那个时代普遍的财力水平，因为既然能成为“标配”，那肯定就是大部分人（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要求的，也肯定就是大部分人都能承受的。虽然确实有特别虚荣的人存在，要求的结婚礼金过高，但这些个别例外是不会成为“标配”的。标配反映的就是大部分人能做得到，于是如果你能做到，说明你的财力或能力达到了大部分人的水平，丈母娘就放心地把自家女儿嫁给你了。所以中国人把房子作为结婚标配，反映的根本不是什么中国人虚荣心强，反映的其实是中国人大部分是能够买得起房子的。否则如果大部分人买不起，却硬是把这个要求作为标配，那岂不是大部分人都结不了婚？广大的丈母娘们难道为了虚荣心会宁愿自己的女儿嫁不出去成了剩女？不可能嘛。丈母娘的需求，也是要得到事实验证的支持的！

这，才是最可靠的验证！根本不需要数据。根据逻辑推导出一些与我们正在研究的问题（如这里就是“中国人是否买得起房？”）相关的假说（如这里就是“一个普遍负担不起房子的社会，是不可能以房子为结婚的标配的”），通过观察事实（而非数据！）就已经能轻而易举地做出很可靠的验证。所以这里还是重复“之一”里的话——但实验室的好处是可以重复地做可控实验，经济学却不能做实验室实验，也就是在做事实验证时无法做到重复可控，那怎么确保经济学的事实验证是可靠的呢？其实张五常教授早就说过的，那就要想想想，从该理论（或解释）为基础符合逻辑地推导出多种假说，一一验证。推出的假说越多，都没被事实推翻，有关理论（或解释）的事实验证就越可靠。在这个问题里，我们推出的第一个假说是：如果中国人普遍买得起房，在逻辑上房屋自有率会比较高。这个假说得到了验证。第二个假说是：如果中国人普遍买得起房，同时房屋又是一种大宗财产，它反映了一个人或其背后的家庭的财力，所以在逻辑上它会在结婚时成为自身财力与能力的一个很好的证明，从而成为聘礼的标准配置。其实还可以继续想各种各样的假说，但这第二个假说已经很有代表性了：它与第一个假说相比是添加了其它局限条件进去，使得整个验证没有第一个假说那么直接了当；但它比第一个假说的优胜之处是它能消除前述的“中国有不少人可能在自己家乡有房，却是跑到别的城市去工作的，则对他们来说也有自己的房屋，但实际居住的房子可能还是租的。房屋自有率在这种情况里对人们购房能力的反映会出现偏差。”的问题。从这里大家应当可以再一次更深入地理解“之一”里所说的为什么可以用想出多种不同的假说进行反复验证来替代“可重复实验”，以解决不能人为地控制其它因素（变量）不变的问题。

讨论中还谈到中国人比起外国人更多地依靠父母出钱买房的现象。这一点我也早有文章分析过了，这里就不再重复在讨论中对研究生们的解释，只是把相关的文章列举如下：《再论“中国普通人买得起房吗？”吐糟统计数据的不靠谱》（http://tieba.baidu.com/p/4105002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