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又到一个学期末，又是展示学生优秀期末论文的时候了。）
今年暑假，我闲来无事，报了一个硬笔书法班，想改变一下自己难看的字体。那个练字机构名叫“中宫格”，号称是“5天练字速成”，分为楷书和行楷，学员有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甚至像我这样的成年人。
地点在一个面积狭小的出租屋里，客厅有白板，用于授课；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房间，作为学员的练字场所。有两名老师（暂且称为老师A和老师B吧），A在客厅负责授课，B在房间里负责监督、管理学员练字。说是“5天练字速成”，实际上是前五天采用大班教学，由老师A将所有写字技巧一次性全部教授给学员，而学员在一年内随时可以来练字并向老师寻求针对性指导。
上完5天的行楷课程后，我基本上每隔几天就会去那里练一下午的字。一动不动地练字实在无聊，但我又不愿白白浪费学费，想好好利用这个既有空调又有学习氛围的场所，所以我经常会带一本课外书，打发时间。
有一次，我旁边坐着一位练习正楷的小学生。其间，他从书包里拿出暑假作业来做，却立刻被老师B制止了：“谁让你做暑假作业了，好好练字！”他有些委屈，指着我说：“那个姐姐就在看书啊。”老师却回应道：“因为那个姐姐字练得好，所以可以看书，你呢，练好了吗？”我当时差点笑出声来，我的字本来就丑，再加上初学行楷很不适应，哪里是练好了，老师分明是睁着眼说瞎话嘛。还好对方只是个小学生，不然哪有那么好骗……
我的妈妈是一名小学老师，回家后，我跟她谈到此事，妈妈表示：“老师是信任你，相信你会好好练字，所以才不干涉你看书。那些小学生自制力差，练着练着就偷懒，当然要管了。”当时我也就信以为真，没再多想。
直到做“义务教育的价格管制”那次作业时，我本想找校外培训班的例子与学校做对比验证，无意中想起这件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感觉关键的局限条件没这么简单，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出来，再加上跟价格管制也扯不上关系，于是就把这个问题搁置下了。趁这次期末论文的机会，我准备好好分析一番。
首先，按照我妈妈给出的解释，关键的局限条件在于老师想让学员专心练字，所以才不准自制力差的小学生做别的事。但我想，这种强硬的教学方法也太奇怪了，不但没有课间（因为老师以“不要打扰他人练字”为由，不准我们随意走动或发出声响），而且还不准“小学员”做除练字以外的任何事。如果这种管理方式真的能使学习效率大增，那别的补习班为什么不这么做呢？记得小学的时候，我就在校外补习“新概念”英语，当时无论是在课上还是课下，只要没有扰乱正常秩序，老师对于做其他作业或看课外书的行为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样是小学生的校外兴趣班，“英语班”和“书法班”为何有这么大的区别呢？
经过思考，我认为“英语班”和“书法班”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学生在班时间的不同。英语班的授课时间是固定的，学员放学后就会立即离开，没有理由继续留在班上；而书法班却明确提供了“一年内免费提供练字场所及针对性指导”这项服务，因此学员在上完五天的课程后，来不来练字，来练多少次，每次练多久都是不确定的。尽管不需要老师在讲台上授课，但这些练字的学员无疑会占用场地和师资（因为老师B有责任管理、指导他们），以及消耗水电。因此，老师当然认为来练字的学生越少越好，练字的时间越短越好。
分析到这里，大概就可以解释老师不准那位小学生做暑假作业的行为了。我先做了一个假设，如果没有这项规定，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呢？我想自私的家长一定会把书法班当成一个绝佳的“托管场所”，让孩子在老师的照看下既练字，又做暑假作业，还看课外书，可谓是“一举多得”。但这种“托管式服务”显然不是书法班愿意提供的，这一点从学费就可看出。我调查了我们当地几家托管班的费用，与“中宫格”书法班进行对比，结果如下：书法班：999元/人（含教材、字帖等），提供5天授课+1年练字；暑期托管班：一般是700元/人，提供一个月的托管服务，每周5天，每天托管时间5~6小时。由此可见，书法班的价格就决定了它根本不可能提供和托管班同等的托管服务，“一年练字”如果变成“一年托管”，书法班肯定亏死了。
因此，书法班需要采取一定的途径来减少学生的在班时间，这不仅是“自私”本性的驱使，更是为了避免亏本。“不允许学员做除练字以外的任何事”无疑是个绝妙的方法，这也体现出了书法班的智慧：首先，小学生的确很难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练字，如果你还不准他们做其他的事，那他们肯定百无聊赖，加之练字时间完全自由，因此他们大多会选择提前离开，这就巧妙地减少了他们的在班时间。其次，就算家长有所不满，老师也可以用“孩子的自制力差，此举是为了让孩子更专心地练习书法”来回应，家长还能如何反驳呢？或许大多数家长还会认为这是老师对孩子负责任、用心教学的表现呢。
我很喜欢那里的练字氛围，再加上老师从不干涉我看书，因此我经常会一直待到他们的下班时间（17：00）再走。走的时候环顾四周，总觉得周围少了很多练字的人，和我一起离开的往往是高中生或成年人，而很少有小学生和初中生。当时并未多想，还觉得是小孩子没耐性，不愿待太久，所以提前离开；而高中生和成年人态度认真，能“坐得住”。现在看来，其实只是因为老师没有采取手段“赶我们走”而已。毕竟，在我们当地的市图书馆，我就经常看见很多小孩沉迷课外书无法自拔，在那里待上一整个半天的小孩绝非少数。由此可想而知的是，假如书法班允许他们看课外书，那一定会有很多孩子赖到最后才离开吧。再试想，如果老师不准我看书、玩手机，我肯定不会有耐性在那里练一下午的字……
分析到这里，似乎又出现了“非均衡”：学习正楷和学习行楷的费用相同，即练字班从每位学员身上获得的货币收入相同，按道理应该同等对待才是，可为什么老师只“赶走”年龄较小的学员，而不干涉高中生和成年人呢？值得注意的是，那两名老师都不是老板，她们的收入是由基本工资和学费提成两部分构成，即学员练字所占用的场地、消耗的水电跟她们的收入没有任何关系。由此我认为，关键的局限条件有两点：
一、老师在不同年龄层的学员身上所付出的人力成本不同。年龄小的学员需要老师花费更多精力，因为他们很容易发生吵闹，需要老师时刻照看、提醒，以维持秩序，否则就会干扰到其他练字的学员；而年龄大的学员则不需要多少看管。根据需求定律，其他因素不变，单位时间内在“小学员”身上付出的人力成本更高，因此老师当然会更加倾向于缩短小学员的练字时间。
二、降低学员练字时间的交易费用不同。要想“赶走”小学员，只需禁止
他们做除练字以外的任何事情就足够了。但同样的方法，在大学员身上就不好用了。例如，他们会反抗：“为什么不让我看手机？我有重要事情要处理啊。为什么不让我带自己的书？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想做摘抄的同时练字不可以吗？”由此可见，就算老师想缩短大学员的练字时间，也很难找到巧妙的方式来实现这一目的。即降低小学员练字时间的交易费用更低，根据需求定律，其他因素不变时，老师会更倾向于压缩小学员的练字时间。
但我又想到，并不是所有小学生都是“熊孩子”，总有很多既听话又认真练字的孩子，他们并不需要老师付出多少人力成本啊，为什么老师还要“赶走”他们呢？我想到的解释是信息费用的影响，有那么多学员，老师清楚分辨并记住“乖孩子”和“熊孩子”的信息费用实在太高，所以干脆“一刀切”，只要是年龄小的孩子，一律使用“专心练字”这一理由，迫使他们尽早离开。
综上所述，书法班的老师想通过压缩学员的练字时间来实现其利益最大化，因为她们的工作除了固定时长的授课，还有管理、辅导学员练字。前者的工作量较为固定，没办法逃避；但后者却很容易“偷懒”，练字的学员越少，练字的时间越短，对她们而言就越有利。当然，绝对不可能无限制地压缩学员的练字时间，当这一时间低于某个值时，学员（家长）可能就会意识到书法班不值这个价，因而纷纷离开。于是书法班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降价，要么延长学员的练字时间，总之是使书法班的价格配得上它所提供的服务。但由于信息费用太高，人们很难知道999元/人的价格究竟应该对应5天授课加多长时间的练字辅导，书法班的老师也正是利用“信息费用高”这一局限条件来为自己寻求利益最大化。
做完解释，我又有意地在脑海中寻找可以“推翻”它的事例，最终想到了另一个兴趣班——魔术班。在我小升初的那年暑假，刘谦正火，我也“跟风”报了一个兴趣班学习魔术。班上各个年龄层的学员都有，大概10人左右，总共10次课。记得最后一次上课时，老师跟我们说不用管课时，以后只要有空，随时可以来继续上课（免费），因为他会在之后的班上教新的魔术。于是，我在上完10次课后，也常常跑过去“蹭课”。他并不是培训班的老板，只是培训机构请来的教这门课的老师，和书法班的老师似乎没什么区别，他的教学任务已经完成，为什么还要主动邀请学生来“蹭课”呢？培训机构并不会因此而多给他工资，他这么做不是自找麻烦吗？
为了解释魔术班老师和书法班老师行为的不同，我尝试着找了一个局限条件——是否能获得除工资以外的收入。那位魔术班的老师有自己经营的魔术道具店，他来教我们魔术不仅能够得到工资，还能获得推销魔术道具的机会——这就是除工资以外的收入。因为他教给我们的魔术往往是需要道具的，我们在看完他的演示后觉得喜欢，就会主动从那里他购买，他也向我们提供“优惠价”。毫无疑问，学员在班上待得时间越久，接触到的魔术越多，购买更多道具的可能性就越大。已经结课的学员为他带来的边际收入（向老学员售卖新道具的收入）大于他付出的边际授课成本（因班内人数增加而多付出的人力成本），因此他才积极邀请我们去“蹭课”。而书法班的老师除工资以外的收入几乎为零，因此她们更加不会希望学员频频前来练字。
总的来说，兴趣班的老师之所以有着种种不同的行为，完全是因为局限条件的不同。例如，工资的合约形式，明确学费应该对应多少服务的信息费用，在不同学员身上付出的人力成本，是否能获得除工资以外的收入等等。但无论局限条件如何变化，他们都做出了最理性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