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在《佃农理论》的前因后果一文中提到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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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在芝大，有另一个卸责的问题我想了多晚也找不到答案——今天仍然是没有答案的。我想出如下的一个例子：两位仁兄要从山上把碎石搬到山下（是昔日香港西湾河山上石矿的例子了），每个人分开来搬，一次可搬五十磅，二人加起来是一百磅。若二人合作抬碎石下山，一次可抬一百二十磅。然而，合作之下，甲方要将重量推到乙方（是卸责），而乙方也要把重量推到甲方（也是卸责），那幺二人合作的一次重量，必定是少于一百二十磅。但不会低于一百磅，因为低于一百磅，他们分开来搬石的收入会增加。我问：假若二人合作，一次下山所搬的重量是一百一十磅，在有多人搬石的竞争下，这重量是从何而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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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发表于2000年5月，16年过去了，不知道张老找到答案没有。不管有没有找到，本文尝试回答一下。

从滑竿说起

滑竿是中国江南各地山区特有的一种供人乘坐的传统交通工具。用两根结实的长竹竿绑扎成担架，中间架以竹片编成的躺椅或用绳索结成的坐兜，前垂脚踏板（见图2、图3）。滑竿在名山旅游景区常见，是合作产出的实例。

按量计价

抬运服务价格与里程、高程、海拔、体重、季节等因素有关。里程越长，价格越高。同样里程，上行价高，下行价低，上行与下行价差，可以视为高程之价。海拔高，空气淡薄，海拔也有价。乘坐滑竿的人体重人人不同，旅游景区淡旺季需求差异很大，议价流行含意着要进一步给体重、淡旺季需求等因素定价。

峨眉山风景区滑竿抬运基价按公里计费，金顶高山区在基价基础上顺加30%，陡坡区域的上下行价格以基价的10%作调整。《滑杆抬运价格公示牌》显示按乘收费，需求定律说，一乘滑竿上可以坐两人（见图2）。庐山风景区三叠泉山势陡峭，要给高程单独定价，没有找到有关数据，据导游说抬运服务是按斤计费的。

量度贡献

合作产出有利可图，但量度贡献是个大麻烦。滑竿抬运服务是如何量度各方贡献的呢？滑竿上座位安放在中间，用绳子固定住，以防滑来滑去，这样客户体验最舒服。更重要的是，安放在中间，简单粗暴地确定了双方各50%的贡献。

合作产出最大化

位子固定好之后，各自贡献明确，合作产出最大化会带来收入最大化。合作产出最大化的一个含意是要能抬动更重的人，特别是峨眉山滑竿按乘计费，总重量一百七八十斤很正常。因此，搭档很重要，默契也很重要。搭档的力气、身高要势均力敌，一唱一和的“滑竿号子”增进了双方的默契。是的，搭档选择符合租值搭配定理。

合作产出最大化另一个含意是滑竿保持水平，搭档双方承重相同，产出才会最大化。这一点可以由庐山滑竿与峨眉山滑竿不同（见图2、图3）来验证，庐山三叠泉滑竿一端增加了一段绳子来调节高度，以适应陡峭地形，促使滑杆大致保持水平。

回答张老的问题

合作产出有更大的利可图而不图，违反常理。从滑竿实例可见，以合约厘定了各自贡献，合作产出最大化即是合作各方收入最大化。甲乙二人合作抬碎石下山，能抬120磅而不抬，即是说找不到双方同意的合约。有滑竿合约的示范，这合约不难找到，在有多人搬石的竞争下，用滑竿合约来抬石会把不用的淘汰出局。在滑竿合约下，二人所抬重量一定是最大重量（120磅），石头会紧紧地固定下来，卸责不会发生。若采用另一种合约，让石头重心沿着滑竿向一方偏移，只要石头重心固定下来，甲乙二人搭档组合会跟着调整，合作产出仍然是最高产出。

竞争本质上是合约的竞争

合作意味着合约存在，不谈合约安排，合作产出无从谈起。指定了合约安排，合作产出是既定合约下的最高产出。在竞争下，合约效率更高、产出更高的团队会胜出。这样看，任何竞争在本质上都是合约竞争。多人合作产出，准确量度每个人的贡献（交易费用更高），比二人合作产出复杂的多，效率更高的合约安排不易找。为了鼓励摸索更有效率合约安排，一个法门加大竞争的激烈程度。腾讯内部就是让QQ团队和微信团队互相竞争。

在竞争压力下，团队、企业、地区都在摸索更有效率合约。但妨碍合约自由的反其道而行之的行为不少。近年来，新劳动合同法、最低工资法妨碍了资方与劳方缔约自由，反腐问责高压态势降低了地区间竞争的激烈程度，产业扶持政策、消费补贴政策很可能使更有效率的合约及团队处于不利处境，皆不利于增加产出。于是，经济减速。

后注：大约2000年前后吧，开始接触张五常经济学，自那以后一发不可收拾，从张老、李师处学到很多。早就看到2016年“经济解释研讨会”征文启示，一直想写点什么。近日，随手翻阅重温张老的《佃农理论》一书，又一次看到抬石下山的例子，联想到峨眉山、庐山的滑竿，草成此文。谨以此文向李师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