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上课讲到“信息费用”一讲最后批评社会养老保险的部分,又有一些零碎的新想法,都整合在这一篇里写出来。
第一点,是我在《如何从“社会养老保险”的“财政黑洞”中有序退出》(http://tieba.baidu.com/p/4357875456)提及当年国企下岗工人在退休养老方面的“历史遗留问题”本应搞一个财政兜底的合作保险来解决,而不应该是用社会养老保险来作替代。此文发布之后有读者告诉我,其实当年的“社保”就是我所建议的那种合作保险,只有国企下岗工人参加,后来却在发展的过程中渐渐地荒腔走调,一方面不断地扩大保险品种(从养老扩大到医疗、失业,最后甚至还搞出个生育险),另一方面则是不断地扩大覆盖面。
这再次证明了这句话:政府是个会自我膨胀的东西。可以想象,除了社保基金的空账一直填补不了,于是存在着把越来越多的人拉进社保里来(即扩大金字塔的底部)的冲动之外,从事社保工作的人员也渐渐结成了顽固的利益团体。要是真的只是个原国企下岗工人全部离世就能完成历史使命、退出历史舞台的合作保险,那么那些原来一直在这个单位部门上班的人怎么办?虽然公务员不会有被炒失业之虞,但必然要被分流到其它自己没有从事过的陌生部门,人脉关系要重新花费心思去缔结,利益必定还是受损的。他们当然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连计划生育政策的彻底废除都因有关人员成了庞大的利益团体而尽管形势已经变得那么明显却还是进展缓慢,更何况社保的存在可以扯出很多似是而非的理由来维护呢?国家从一开始没有明确说清楚这个所谓的“社保”其实只是用来向国企下岗职工偿还历史欠账,并不是要把全社会的人都拉进来,也就没有指明它的结束条件,当然就为后来将之不断扩大、最后性质彻底变异提供了条件。不过,当年的国家对这个问题认识不够清楚固然是原因所在,但利益团体既成,恐怕即使当年就已经有清醒的认识、明确地指定了它的性质与结束条件,后来的人也会使尽千方百计来改它的性质。正如“新劳动合同法”之前中国也有“劳动法”,但那个法律在实际应用中其实只是用来约束国企,从来没拿去要求民企,可不照样搞个“新劳动合同法”出来把民企也拉进来吗?利益团体始终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与核心。
第二点,即使撇开《经济学讲义》中的“信息费用”一讲关于社会养老保险行政垄断、效率低下、答非所问等问题不论,结合“利息理论”一讲中关于复利的杀伤力之厉害这个要点,我们可以更多一个角度来理解为什么社会养老保险是极难成功的。张五常教授在旧版《经济解释》里谈到过复利的杀伤力有多厉害时,举出了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初版书作为收藏品的升值数字来展示这类长时间的投资要战胜复利是多么的困难!以亚当•斯密是几百年一遇的大师,其作品的初版数量也不多(这些都反映着稀缺性之高),但一算下来,其投资回报率都并不算很出色。同样的道理看社保。在课堂上我模拟了一个计算,假设一个人20岁就出来工作,30年后的50岁就已经退休开始领退休金,工作时每年交10000元保费,退休后每年领10000元退休金,按折现公式来计算这项投资是否划算。首先,这人退休前一年所交的保费的现值是他一辈子里每年交的保费中最低的,因为要除以(1+折现率)的30次方;而这人退休后第一年所领的退休金的现值是他一辈子里每年领的退休金中最高的,因为其分母是(1+折现率)的31次方,已经是以后各年的退休金所要除以的分母中最小的值。但是显然,这最高一年的退休金比最小一年的保费都要低。则怎么指望一辈子所领的退休金这收益能不小于一辈子所交的保费这成本呢?其次,先不说50岁退休是天方夜谭,就算可以,从50岁算起领30年退休金(与交30年保费在时间上打个平手)就得活到80岁!谁敢保证自己有那么长命呢?或者换个角度,30岁才出来工作,30年后60岁退休,这个退休年龄比较符合现实,但工作年龄就已经很多人不符合。要是从60岁退休算起,则要活到90岁(!)才能在时间上打平。即使有人敢说自己能活到80岁,但他应该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活到90岁吧?所以哪怕仅仅是只算交保费与领保险金的时间能否打平,情况还是明显不利于收益能弥补成本。
这个角度学过折现公式的人都懂,但我们要更深刻地理解这一点的经济含义是什么,那就是“养儿防老”的好处正是比纯粹的保险合约——即使跟商业保险公司比也是如此——更能对抗复利的杀伤力!大家不要忘了,教授在上述旧版的《经济解释》里举斯密的《国富论》初版书作为纯粹的收藏品要在长时间里战胜复利很难的例子时,还特别提示了:如果从事收藏的投资人对收藏品本身不懂欣赏,没有欣赏收藏品的消费享受,纯粹只是凭升值来赚钱,那确实是很难战胜复利。言下之意是说,如果收藏者对作品懂欣赏,有欣赏的消费享受,要战胜复利就容易得多了。为什么?换一个大家更好理解的收藏品,那就是字画、古董等收藏品吧。摆在那里你天天欣赏,心情愉悦,不仅是可以给你带来升值之外的额外的精神享受这非货币收入,而且这收入是天天获取,并不像升值的收入那样要在把收藏品转卖出去的那一刹那才能拿到手。也就是说,复利使得升值的收入被削弱得很厉害,但复利却没法削弱天天都能从欣赏之中获取的非货币收入。
回头看“养儿防老”与买养老保险的区别。父母在抚养儿女的过程中已经天天在享受着天伦之乐的非货币收入,并不是像养老保险那样退休之前一直只是在单方面地付出(支付保险费),要等到二三十年后退休时才开始领取退休金的收入。养儿是有防老的收益,但养儿不仅仅只有防老的收益!父母们天天在付出,但天天也在立即获得回报,这就跟买了个天天都有利息可以提取的理财产品一样,今天马上就拿到的利息,折算成未来收入是被复利放大、而不是缩小!也就是说,这时复利并非只是单方面地杀伤你的(未来)收益,而是同时在帮助着增加你的(现在)收益。这说明了只要没有政府干预,养儿防老是不可能被现代的养老保险(即使是商业保险)所淘汰的,因为它才是最能够有效地对抗复利(其实还要加上通胀)的投资利器。现代社会发展出来的保险制度,永远只能作为养儿防老的辅助工具,某海归却认为有了现代金融制度就不需要“孝道”,实在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金融学博士(无疑是学过,但显然学了也跟没学过的普通人一样无知得可怕),是不是真的懂利息理论,怎么连复利的影响都完全没有意识到?
张五常教授第二次广州演讲的文章中提出社保毁灭中国文化中的孝道的观点,看过《经济学讲义》的人应该知道我早在“信息费用”一讲的最后部分已指出社会养老保险是败坏道德的,败坏的正是孝道。传统美德能适者生存几百上千年,一定有它的价值。以为老的旧的就是不好的,可谓“致命的自负”!